051醉翁之意不在酒
崔青書一路來到竈間,倒把門口站著的善大媳婦嚇了一跳,忙攔著道:「哎呦我的秀才公子,竈間又是刀又是火的可不好玩,最後兩道大菜眼瞅著就要上了,您快回席上去吧。
」
「嫂子,我就是過來看看,絕對不亂動也不到搗亂。
」崔青書對最後的兩道大菜格外好奇,笑嘻嘻地繞過善大嫂子就進了竈間。
夏月初正在專心緻志地剔著蟹肉。
她之前看螃蟹十分新鮮,數量也夠一人一隻了,便打算直接上鍋清蒸。
但是當她吩咐幫廚把螃蟹刷洗乾淨的時候,點到的兩個婦人卻都被嚇得大呼小叫,膽小些的那個還嚷著說這是怪物。
夏月初這才意識到,此時因交通不便,許多人一輩子都沒出過遠門,根本沒見過也沒聽說過螃蟹,更不要說吃了。
她估摸著五桌客人裡頭,說不定就隻有崔老二家知道該怎麼吃螃蟹。
若是直接清蒸了端上去,到時候大家在席上要麼不會吃、要麼啃得形象全無,弄不好還得有人被紮著、卡著,或是把不能吃的東西吃掉,那到時候豈不是亂套了。
於是夏月初乾脆轉變方式,把蟹黃蟹肉全都剔出來,再重新裝填到已經處理乾淨的蟹殼中,所以最後一道菜才花了這麼久的時間。
隨著她手指靈巧地活動,一塊塊雪白的蟹肉被剔到一個小碗內,然後用小刀把螃蟹腹中的透明隔層清除乾淨,將拌過調料的蟹肉重新填塞回去,再扣上肥腴的蟹黃,最後蓋好蟹殼。
一隻外觀完好的螃蟹就出現在她的手下,隻看外表根本不知道裡頭其實另有乾坤。
崔青書看著她處理完手中的螃蟹,忍不住撫掌道:「薛大嫂子可真是個妙人啊!
這樣新奇的做法也不知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薛芹在一旁盯著崔青書許久,這會兒見他笑眯眯的,說話也很是和氣,終於鼓起勇氣上前,一臉羞色地自我介紹道:「崔公子,你好,我叫薛芹,我是……」
崔青書的心神都被盤中的螃蟹吸引了,聽到旁邊有人說話,下意識地微笑點頭,其實根本沒留意對方說了什麼。
薛芹看到崔青書的笑容,頓時心花怒放,面上嬌羞更盛,捏著衣角在旁邊轉來轉去不肯走開。
夏月初這才明白,難怪薛芹死纏爛打地要跟著自己來崔家幫廚,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廚房裡亂糟糟的還都是油煙,崔公子快回去吧,最後兩道菜很快就能上桌了。
」夏月初見薛芹一臉花癡的模樣,生怕她一激動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就趕緊想把崔青書勸走。
「崔公子,我送您出去。
」薛芹卻絲毫沒看出夏月初的臉色,反倒打蛇隨棍上,丟開手裡的活兒便朝崔青書走去。
夏月初一把拉住薛芹,皺眉道:「山藥泥搗好了麼?
趕緊分成五份,得趕緊做甜點上菜了,沒聽到前面都等急了麼!
」
薛芹被這麼一耽誤,再回頭看崔青書走出竈間了,氣得跺腳道:「你的螃蟹不是都剝好了麼,你自己弄吧,我要去一趟茅廁!
」
夏月初也不是非指著她幹活,隻要她不去騷擾崔青書也就是了,自己洗凈手去準備最後一道甜點。
如今剛開春,根本沒有新鮮的水果,崔家也不過隻弄來些蜜漬果子和果醬做食材。
夏月初看到裡面有蜜漬藍莓,便決定要做個藍莓山藥。
當地管這種藍靛色的圓果子叫甸果兒,一粒粒比黃豆稍大。
但是一揭開蓋子,當地野生的椴樹蜜的香甜,裹挾著野生藍莓酸甜的果味兒便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想要吞一口口水。
夏月初叫人把蒸熟的山藥搗成泥,用最小號的月餅模子壓出吉利的花紋擺盤。
她嘗嘗藍莓醬,果味已經足夠了,但是作為最後的甜點卻有些過酸了,便將藍莓醬倒入鍋中,重新加糖稍微熬制一會兒,一勺勺澆在擺好的山藥糕上,白底襯著紫色格外醒目好看。
「走菜!
」善大嫂子看得直搓手,站在竈間門口扯著嗓子一喊,負責上菜的丫頭們趕緊快步過來。
她們最長的在善大嫂子手下做了三年多,別說是鎮上,連府城都去過幾次,自認為是見過大世面的。
這次被善大嫂子叫來鄉下做事,原本她心裡還有些不情願,但是第一趟走菜就被震驚了。
這一桌席面,大部分菜都是她聽都沒聽說過的,原本那點兒消極怠工的心思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一聽竈間喊走菜就第一個衝過去,隻為看看又有什麼新鮮的菜式。
就算嘗不到,但能長長見識也是好的,以後遇到別人也能多些談資。
崔青書回去剛坐下不一會兒,後廚就來人上菜了,這回上菜的陣仗比較大,全都是用大托盤端出來的。
第一份自然是放在崔老太爺面前。
蒸得紅彤彤的螃蟹擺在瓷盤的左邊,右邊用樹葉形的蘸料盤盛著姜醋汁。
另有一個撇口的淺圓大碗,裡面盛著淺茶色的液體,還飄著幾片橘皮和花瓣,看著倒是好看,但卻也讓人納悶。
若說是茶,這碗也太大了些,但若說是湯,卻又太過寡淡了些。
好在上菜的丫頭立刻給眾人解惑道:「這是吃過蟹給大家凈手用的橘皮水。
」
崔老二忍不住贊了句:「這可真是講究了!
」
另外一個瓷盤內是擺成品字形的三小塊藍莓山藥糕,白色和紫色形成鮮明的對比,看著就格外誘人。
崔青書笑著說:「二叔看好了,更講究的在這兒呢!
」
他說著幫崔老爺子揭開螃蟹殼,隻見雪白的蟹肉和金燦燦的蟹黃整齊地擺在蟹殼內。
其他人的份例也都陸續端上桌,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掀開自己面前的蟹殼。
最後兩個菜都是每人一份,大家不用爭分奪秒地搶著吃,這才終於放慢速度細細品嘗。
這些梭子蟹都是薛老二特意挑的,個頂個兒保活保好不說,裡面更是膏厚黃滿。
蟹肉細嫩,品之微甜,膏黃腴潤,入口滑膩,香彌齒頰。
無論吃沒吃過螃蟹的人,對於這樣的美味,都是不吝誇獎地豎起了大拇指。
052賓主盡歡
薛老二在海邊這麼多年,自然是懂行的人,看到蟹肉全都是順著肉絲紋理剔出來的,而不是弄得細碎胡亂堆在一起,嘖嘖稱奇道:「回來之前我還怕咱們這邊的廚子不會做海鮮白糟蹋了東西。
當時還尋思,實在不行我就親自下廚,全都白水煮熟,大家吃個新鮮也好。
沒想到真是我小看人了,這螃蟹做得這樣精緻,比我們那邊的酒樓大廚都不遑多讓。
爹,家裡找的這個掌勺是什麼來頭,看這手藝,怎麼也得有個十幾年的功底了。
」
「二叔,這你可就看走眼了。
」崔青書笑著搖頭道,「薛大嫂子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總不能是從幾歲的時候就開始練手藝了吧!
」
「竟隻有二十齣頭?
」薛老二著實沒想到,這個讓自己從頭到尾讚不絕口的廚子居然才這麼點兒年紀。
崔青書戀戀不捨地把口中的蟹黃咽下去,一臉欽佩地說:「我剛才去廚間,正看見薛大嫂子在剔最後一隻螃蟹,也不知是怎麼弄得,隻看著她用個像鉤針似的東西,手指活動幾下,雪白的肉就紛紛落在盤中,簡直是太神奇了。
」
「看來這世上果然是有天賦過人的存在。
」崔老爺子心滿意足地吃完螃蟹,在橘皮水中洗了手。
他平素是最注重養生的,上了年紀後更是每日隻吃七八分飽,但是今天……
崔老爺子摸摸自己已經有些突出的胃部,猶豫片刻,果斷把那些養生觀拋諸腦後,一臉滿足地開始吃藍莓山藥糕。
主桌吃得熱火朝天、盤幹碗凈,裡屋的女眷席面上氣氛則更加熱絡。
東北菜大多以燉菜為主,即便量多味好但卻不夠精緻,尤其對一些家境充裕的婦人們來說,自然是覺得不夠上檔次。
但今天這一桌席面卻與平常大為不同,不但精緻好看,小巧容易入口,而且味道也是好吃的讓人沒話說。
劉氏剛開始還抱著要看王氏和夏月初笑話的念頭,但是開頭的點心上來之後,她就知道自己是小看夏月初了。
待後續的菜一道道端上來,她心裡最後的那點兒不服氣也煙消雲散,完全沉浸在吃到美食的幸福感中了。
而今天席面上最春風得意的就要數王氏了,這一桌席面不知給她長了多少面子,連平素一貫清高冷淡的縣城主簿夫人郭氏今天都是笑盈盈的,甚至還主動與她搭話。
王氏簡直是受寵若驚。
要知道,自從家裡老太太沒了之後,整個崔家對外維護女眷們人際關係的事兒就落在了她的頭上。
但是這畢竟都是上一輩積攢的人脈,雖然因為崔老爺子還在,大家都還比較給面子,但卻總是隔著一層,始終親近不起來。
王氏萬萬沒想到,不過是一頓壽宴而已,竟然將這種尷尬的氣氛化去大半。
吃到後面酒酣耳熱之際,主簿夫人還誇讚說她持家有道,為老人做壽格外用心。
鎮上學堂的山長夫人更是誇她慧眼識人,向她打聽究竟是從哪裡請來的高人主廚。
王氏高興得比平常多喝了兩杯,人也放開了不少,不像往常那樣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說話,直爽大方的真性情反倒讓人更加欣賞,大家吃吃喝喝之間關係瞬間拉近許多。
午飯吃罷,賓客們有的直接回家,有的被安排去廂房休息,王氏終於得了空,喝了幾口釅茶醒酒,然後叫人去竈間請夏月初過來。
夏月初做完最後一道菜,正領著幫廚的眾人在廚房裡收拾東西。
清理的活計自然有幫廚去做,夏月初主要是把沒用完的食材都妥善地收拾起來。
等她忙完手頭的事兒去查看幫廚那邊的進度,這才發現薛芹居然沒了蹤影。
夏月初頓覺心裡一沉,她之前跟善大嫂子打聽過了,今天會來許多縣城裡富貴人家甚至是官家的女眷,正是她開拓縣城市場的重要機會。
而且剛才郭嬸子過來說了,賓主雙方對這次的席面都十分滿意,讓夏月初隻等著領賞就是了。
夏月初雖然急需銀錢,但多拿賞錢從來不是她的最終目的,拓展人脈和打出名聲才是最要緊。
她手在身側捏緊成拳,若是薛芹胡亂髮情破壞了這一切,自己絕對饒不了她。
夏月初不敢耽擱,匆匆洗了手,準備去把薛芹找回來,誰知道剛出門就跟郭婆子撞個滿懷。
「月初,快跟我來。
」郭婆子一臉喜色地拉住夏月初,稱呼都變得格外親昵起來。
夏月初隻得打起精神笑著問:「看嬸子這麼高興,可是給我帶什麼好消息來了?
」
郭婆子聽得夏月初直接管自己叫嬸子,更是笑得見眉不見眼,拉著她往正房走。
「可不是好事兒麼!
我之前不就跟你說,今天就擎等著領賞吧,還真真兒讓我給說著了。
」
「若真是拿到賞錢了,那肯定是嬸子幫我美言了。
」夏月初一邊與郭婆子說笑,一邊用餘光注意著周圍,卻始終沒看到薛芹。
夏月初走進西屋,隻見王氏在炕桌邊坐著,臉頰還帶著微醺的紅暈。
「哎呀,來了。
」王氏看到夏月初,立刻露出笑容,招呼她來到自己身邊,拉著她的手連聲道,「今日的壽宴真是辛苦你了,大家都吃得很好,連主簿夫人和山長夫人都一個勁兒的誇你……」
夏月初聽了這話,頓覺心頭一松。
這兩個人基本上代表了縣城裡的兩個夫人圈子,一個是官家夫人的圈子,一個是文人清流的夫人圈子。
若是能抓住這兩個人的胃,對自己打開縣城的生意局面十分有利。
她心裡這樣想著,面上卻是絲毫不露,對王氏的誇讚隻微笑表示感謝。
「夫人信得過我,在老爺子壽宴這麼重要的場合請我來掌勺,我自然要竭盡全力,不給夫人丟臉。
」
王氏今日何止是不丟臉,簡直是大大地長臉,想到老二媳婦那不服氣卻又忍不住想吃的表情,簡直是身心舒暢。
「這是你今日的工錢,這一袋是賞錢。
」王氏說著拿出兩個荷包塞給夏月初。
荷包看著並不大,但是入手卻沉甸甸的,夏月初知道裡頭肯定裝得是銀子。
因為這次一共五桌,菜色也複雜許多,所以當初說好工錢是一兩半銀子,賞錢一袋卻比工錢重好幾倍,沉甸甸地壓在手心兒裡。
053一筆小財
王氏道:「工錢是咱們講好的,一兩半銀子,另一個荷包裡,有我們老爺子給的二兩,我們不敢越過老爺子去,便一家給添了一兩。
」
夏月初原本聽說賞銀,以為最多不過幾百文,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多,在目前看來也算是一筆小財了。
其實之前見老爺子一出手就給了二兩賞銀,王氏自己都嚇了一跳。
要知道,在這種鄉下地方,有些人家一年到頭都攢不下一兩銀子,五兩銀子足夠好多人家省吃儉用地用一兩年了。
不過王氏並不是個手緊心眼兒小的人,裡外裡這個賬她還是算得清的。
之前大閨女出嫁,擺喜酒特意去城裡酒樓請的掌勺師傅,車接車送、管吃管住不說,人家排場大又傲氣,一個人出來還要帶著七八個幫廚。
洗菜切配都是幫廚來做,他就負責最後的下鍋調味。
如此一天便要二兩銀子,幫廚的工錢和賞錢都要另算。
也就是夏月初是個鄉下婦人,也沒什麼名氣,當初這才被壓價壓得那麼狠。
如今吃了兩頓她的手藝,連那些在王氏眼裡見過大世面的人都讚不絕口,如今給的銀錢,也算是配得上她的手藝了,今後再打交道也方便。
王氏心裡存著想要跟夏月初打好關係的念頭,但是還想看看她的反應。
畢竟手藝好隻是一方面,人的品性如何也是頂要緊的。
夏月初聽了王氏的話,眉梢微挑,眸中閃過一絲詫異,面上卻未現出分毫。
她對自己的手藝十分自信,想當初,由她掌勺的頂級私宴,預約最多的時候已經排到三年之後。
即便如今不得不從頭開始打拚,但是以她的能力,重回頂峰也不過隻是時間問題。
隻是她沒想到崔家人竟然會有這樣大的手筆,再看王氏也是一副樂呵呵的模樣。
看來崔家雖然如今不再跑山挖參了還住在這深山老林裡,卻也不僅僅是平日裡表現出來種地收租那麼簡單,家底兒果然是深不可測。
不過這些並不是夏月初如今需要考慮的,她沒有推脫,大方地收起荷包,笑著同王氏道謝。
王氏見她這般淡定模樣,心下更覺讚賞,點頭道:「難怪青書一直說你絕非池中之物,如今看來果然還是他的眼光更精準一些。
我今日便厚著臉皮同你說好,以後我家若是有什麼擺酒設宴的大事兒,少不得還要勞煩你。
隻怕你這一身好本事,今後飛黃騰達了,我們就不好請了。
」
「夫人這話可是折煞我了,府上有什麼事兒,隻要提前打發人招呼一聲便是……」
她這邊話音未落,窗外忽然傳來個小丫頭怒斥的聲音:「什麼人?
鬼鬼祟祟地扒在窗戶邊兒做什麼呢?
」
夏月初扭頭看向門口,隻見一個丫頭模樣的小姑娘,跟薛芹拉拉扯扯地走進屋來。
「夫人,這人在窗戶外頭探頭探腦的,我一喊她就跑,怕不是趁著今天家裡熱鬧來偷東西的吧!
」
夏月初皺眉看向薛芹。
薛芹躲避著她的視線,神色有些慌亂,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就差在臉上寫著自己不是好人了,也難怪被人家丫頭揪進來。
夏月初雖然心中極其不悅,但人既然是自己帶來的,也隻能幫她解圍道:「小芹,你怎麼過來了,我不是說讓你在竈間等我一會兒麼?
這麼不懂規矩,怎麼能在主顧家裡亂走。
」
薛芹此時雖然心慌意亂,但好在並不傻,順著夏月初的話道:「大嫂,我等了半天還不見回來,怕你先走了不等我,就過來尋你了,誰知走錯方向了。
」
「原來是跟著薛大嫂子來的,都是自己人,沒事的。
」王氏笑著打了幾句圓場,示意丫頭放開了薛芹。
丫頭雖然鬆了手,但是心裡其實還在嘀咕,若真是來找人的,還至於跟做賊似的在外面偷聽?
不過她也看出來王氏是在給夏月初面子,於是隻能將自己的質疑壓了下去。
薛芹的眼神卻一直黏在夏月初身上,她剛才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她這回可是賺了足足五兩多銀子。
這麼多錢,她長這麼大都沒見過幾回。
想想自己剛才在竈間拿到三十文的工錢和十文賞錢還美得不行,這會兒都忍不住在心裡唾棄自己,真是太沒出息了。
夏月初拿到了工錢,也找到了薛芹,不打算再多耽擱,謝過王氏之後,就拉著薛芹離開了崔家。
二人一出崔家的大門,夏月初立刻甩開拉著薛芹的手,自己快步走在前頭。
薛芹快走幾步追上,壓低聲音道:「大嫂,沒想到你出來做席面這麼賺錢?
不到一天功夫就有五兩多銀子!
」
見夏月初不吭聲,薛芹自以為她心虛了,得意地又道:「你也知道,娘若是知道你賺了這麼多錢,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不如這樣,你分一半給我,回去之後我就不跟娘說這件事,不然……」
夏月初越聽越是火大,猛地停住腳步,轉頭看向薛芹。
薛芹一個收勢不及撞在她身上,後退兩步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說:「撞死我了,幹嘛突然停下來!
」
「薛芹,剛才你為什麼會出現在人家正房外頭,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
當著主家的面我給你解圍,那是怕壞了薛家的名聲,你不反省自己居然還敢威脅我?
真是好笑了,究竟是誰給你的自信?
」
薛芹的眼神一陣慌亂,她沒想到夏月初這麼敏銳,忙得團團轉居然還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心思。
「什麼亂七八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強自鎮定地說:「我跟你說工錢的事兒呢,你少扯開話題。
」
「我若早知道你把主意打到崔少爺的身上,就算你在家一哭二鬧三上吊,我也絕不會帶你來。
」
薛芹心下一慌,但轉念一想,自己又沒做什麼壞事,有什麼可怕的。
「我有什麼可反省的,我倆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我看上他又如何,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薛芹的聲音卻是越說越低,生怕被別人聽了去。
夏月初臉色越發陰沉,冷冷地說:「婚姻大事,從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不是大姑娘家自個兒在人家家裡亂竄,誰知道你是想偶遇還是想碰瓷兒?
」
「你……」薛芹到底是個未出嫁的大姑娘,聽了這話臉氣得漲紅,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指著夏月初說不出話來。
「不管我賺了多少錢,那也是我自己有本事賣力氣清清白白賺來的,你跟誰說我也不怕。
至於你喜歡誰與我無關。
但是我鄭重地警告你,如果你拿我做借口去接近薛家少爺,那就別怪我不給你留臉面。
」
「得了吧你!
如今長本事還會放狠話了?
那我倒看看你怎麼不給我留臉面?
」薛芹這會兒也回過神來,沒想到自己差點兒被夏月初給嚇住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俗話說光腳不怕穿鞋的,若是我不管不顧地大鬧一場,你說是你哥休了我的可能性大,還是你嫁不出去的可能性大?
」
薛芹越聽臉色越白,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不信你就試試看!
」夏月初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罷,轉身揚長而去。
054貪財嘴臉
夏月初剛走過曬穀場,就瞧見張獵戶剛從山上下來,腰間還掛著剛打回來的獵物。
張獵戶也很快就看見了夏月初,離老遠便大喊:「薛壯媳婦,我今天套到一隻又肥又大的野雞,你還要不要?
」
「要!
」夏月初快步迎著張獵戶走過去,接過他手裡的野雞。
果然入手沉甸甸的,野雞的羽毛鮮艷有光澤,被捆住雙腳倒提著,翅膀還在有力地撲騰。
「這隻野雞好精神啊!
」夏月初誇道,「真是多謝張大叔了,多少錢我等會兒給你送過去。
」
「還是老價錢,鄉裡鄉親的,都是八十文一隻。
」張獵戶憨厚地笑笑,「你先拿回去吧,錢的事兒不著急,啥時候方便啥時候給就行。
」
在張獵戶心裡,夏月初就是個被婆婆虐待,連給丈夫補身體都要娘家貼補的可憐媳婦,所以也並不催她給錢。
薛芹走得慢,離老遠看見夏月初跟張獵戶有說有笑的,還買了一隻那麼肥大的野雞,更是氣得肺都要炸了,一路小跑地回家去找盛氏告狀。
到家之後卻發現,盛氏和兩個哥哥都沒在家,正納悶呢,就聽見盛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真是便宜曹老六那癟犢子了,他家也真是窮得夠可以的,東拼西湊也才這麼點錢。
」
又聽薛力的聲音道:「娘,沒事,這點錢先拿著給大妹補身子,大不了過些天再去找他鬧上一鬧!
他害得大妹沒了孩子,怎麼可能就這麼輕饒了他。
」
薛芹見盛氏帶著薛勇和薛力進門,臉上都是一副打了勝仗的模樣,忙上前告狀,把夏月初如何拿了五兩多銀子而自己隻有幾十文,夏月初拿了銀子就立刻去買野雞之類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五兩多銀子?
盛氏母子三人的眼睛都開始放光。
薛力眯起眼睛,一臉若有所思地說:「沒想到那小蹄子,就給人做個菜居然能賺這麼多錢!
」
薛勇已經忍不住開始嚷嚷:「她賺那麼多錢都不知道交給娘,居然還去買什麼野雞,這種又饞又懶的女人,娘你可要好生教教她規矩!
」
「就想著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管家裡人死活。
」
說到吃的,薛勇摸著肚子,扭頭去看薛芹,問:「小妹,你和大嫂帶回來什麼吃的了?
你在竈間幫忙肯定跟著吃了不少好吃的吧?
我們今天隻在外頭吃了流水席,聽說屋裡的席面上還有咱們見都沒見過的海鮮?
」
薛芹這才想起來,原本善大嫂子是準備了一些吃的,說是讓夏月初帶回家的。
但是因為她摸到正房去了,夏月初急急地把她拉出來,兩個人竟都忘了去拿。
薛琴心裡懊惱的要命,她可是眼看著善大嫂子裝的東西,不但有點心壽桃,還有雞腿和豬肉,那可都是家裡難得吃到的好東西。
但現在想什麼都晚了,人都回到家了,總不能再登門去拿吃的,還不夠丟人的。
薛芹見阿娘和兩個哥哥都盯著自己,不想擔這個責任,翻了個白眼便一推三六五道:「掌勺的大師傅都沒拿吃的,我一個賺辛苦錢的幫廚怎麼好意思拿!
」
「沒拿?
她為啥不拿?
」薛力聞言就急了,「上次做完席面不還拿回來好多吃的麼!
」
晌午的時候,盛氏拖家帶口地去曬穀場吃了崔家擺的流水席,薛力也是跟著一起去了的。
流水席雖然味道不錯還不要錢,但他惦記著夏月初肯定會拿更多回來,所以隻胡亂吃了兩碗麵條,還留著小半肚子等好吃的呢。
「拿了那麼多賞錢,哪裡還好意思拿吃的。
」薛芹猶覺不足地添油加醋。
盛氏懷裡還揣著剛才去曹老六家連哭帶鬧要來的一兩銀子,原本還美得不行,這會兒跟夏月初拿的賞錢比起來,簡直是不值一提。
這讓她忍不住怒從心起,又聽了兒女們七嘴八舌的話,恨恨道:「等她回來,看我怎麼收拾她!
」
夏月初提著野雞走進院門,就敏銳的察覺出家裡的氣氛不對。
孫氏站在自家屋門口,把門簾掀開個細小的縫隙,拚命朝夏月初使眼色。
夏月初見狀加快腳步,三步並作兩步地往自己屋裡跑。
今天秦錚進城去了,隻有薛壯一個人在屋,若是出點什麼事,可沒人能出來救自己。
但饒是這樣,她還是沒快過早有準備的盛氏,即將要踏入房門的時候,被堵了個正著。
「娘。
」夏月初提起手中的野雞,笑著道,「我找張獵戶買了隻野雞,今晚燉上,給大壯和大萍補補身子,你和爹也多吃點。
」
若是平時,盛氏早就喜笑顏開地接過野雞了,但是此時她眼裡哪裡還看得到野雞,滿腦子都是薛芹說的五兩多銀子。
她一把搶過野雞,狠狠摔在地上,啐罵道:「你甭跟我來這套,我還不知道你,平時裝得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其實滿肚子髒心爛肺的壞心眼子。
前幾天你給大萍燉魚湯,我還想著你是個不錯的呢,誰知道你這根本就是拿點兒小恩小惠地甜我們的嘴呢,大頭兒的都自己藏得嚴實著呢!
」
「娘,你說啥呢?
」夏月初一臉迷茫地看著盛氏,彎腰把被摔得七葷八素的野雞撿起來。
「少裝傻了!
」盛氏怒道,「小芹回來都跟我說了,你這回去給人做酒席,足足賺了五兩銀子!
」
盛氏說著,掌心向上地伸向夏月初,努努嘴示意她把錢交給自己。
夏月初卻把受了驚嚇一直在掙紮的野雞塞進她的手裡。
野雞剛才被摔得不輕,這會兒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稍有動靜就拚死掙紮,嘴爪齊上。
「嗷——」
盛氏被抓破了手背,脖子上也被啄了一記,疼得直蹦高。
「哎呦你個挨千刀的!
」盛氏疼得大罵,「我是到了八輩子血黴,怎麼攤上你這麼個隻顧自己不管老家兒的兒媳婦!
大壯不在家這些年,還不都是靠著我們照應你,如今你男人回來了,你腰杆子硬了就開始藏私房錢了!
」
055實力護妻
「娘,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
」夏月初不緊不慢地說,「大壯不在的這些年,我也不是在家吃白飯的,地裡的活兒我一點兒都沒落下,家裡內外我也一樣沒少幹。
再說,我又不是新媳婦,家裡的規矩我也是知道的,各家媳婦自己做點私活賺幾個錢兒,素來都是自己的私房錢,又何來藏這種說法。
更何況我自己出去做事,也都不忘了提攜著弟妹和小琴,如今您還想惦記著我自己賺的這點錢,即便說到外面去,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
「我說你幾句你倒有這麼一大套在這兒等著我!
」盛氏指著夏月初的鼻尖,厲聲道,「我看你如今不光是腰杆子硬了,連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
少跟我說那些有的沒的,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自從大壯回來之後,家裡裡外裡花進去多少錢?
你當天天那些吃的喝的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呢?
」
「娘,大壯腿腳不便,我們一直都是自己單獨開火,除了糧食是從家裡拿的,其他都是我娘家給的,或是自己張羅來的,而且每次有點什麼好吃的,都不忘了給爹娘和孩子們端一份過去,難道非讓我們徹底分出去單過才行麼?
」
盛氏哪裡肯讓他們分出去,原本是想再從薛壯身上再刮些油水,如今有夏月初這麼大一個搖錢樹擺在眼前,更是不肯放手了。
她心裡算盤打得啪啪響,夏月初這次去給崔家做席面,加上準備也不過才兩天時間,這樣就能賺五兩銀子,那一年得多少錢?
到時候自家還不得躺在銀子上睡覺?
所以這次一定要把夏月初壓住了,必須把錢從她手裡要過來,不然若是開了這個頭,以後就更沒法兒要出來了。
想到這裡盛氏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把抓住夏月初的手腕,怒道:「我剛想起來,你上次去給崔家做回門宴,回來還騙我們隻賺了幾百文,今天若不是小芹跟著你去,我還一直被你蒙在鼓裡呢!
」
夏月初看著盛氏貪心不足的醜惡嘴臉,隻覺得胃裡都開始翻騰。
「上次回門宴擺了兩桌,而且隻有崔家的親友,做得也都是家常菜,工錢自然不高。
這次崔老爺子做壽,鎮上和縣上都有人來,裡外擺了五桌不說,還有螃蟹、海蝦、乳鴿這種極費工夫的稀罕菜,饒是這樣,工錢也不過才一兩半銀子,剩下的四兩都是崔家上下給的賞錢。
娘若是不信,崔家就在村子裡,您若是不信就自己登門去問!
」
夏月初說罷,不想再跟盛氏廢話,看著天色不早,一把抓過野雞,準備回房做飯。
盛氏被夏月初一番話說得腦子都暈了,什麼螃蟹海蝦她連聽都沒聽說過。
至於說自己去崔家問?
她倒是想去,也得有這個膽子才行。
「我管你是工錢還是賞錢,反正你得把錢給我!
」盛氏說不過夏月初,也不打算再跟她理論,順手從旁邊柴火垛裡抽出一根柴棒,劈頭蓋臉朝夏月初打過去。
夏月初倉促間隻能緊閉雙眼,擡手去擋。
但是預想中的疼痛卻並沒有來臨,反倒是耳邊一陣風聲刮過。
盛氏突然間癱軟在地,手中的柴棒掉在一旁,上面還插著一把明晃晃地匕首。
夏月初猛地回頭,隻見薛壯坐在窗邊,手裡還捏著他這幾天一直在雕琢的小木塊。
盛氏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指著薛壯結結巴巴地說:「你、你、真是反了你了,我、我雖說沒生了你,可我……」
她的話剛說到這兒,隻見薛壯又從懷中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刀,在指尖轉來轉去。
盛氏哪裡還敢再多說什麼,上一刀正中柴棒,這一刀若是飛過來,誰知道他會瞄準什麼地方。
她也顧不得找夏月初的麻煩,嚇得屁滾尿流地爬回堂屋,關上門之後才又不甘心地放狠話嚷道:「你、你給我等著!
等你爹回來再跟你算賬!
」
夏月初拔掉柴棒上的匕首,拎著野雞回屋,將匕首還給薛壯,眼睛亮晶晶地說:「你好厲害啊!
這是你當兵的時候學的麼?
」
薛壯接過匕首,隨手挽了個刀花,一臉淡定地說:「嗯,你若是想學,回頭我教你點簡單的。
」
夏月初笑著擺擺手道:「飛刀就算了,我還是對菜刀更感興趣!
」
薛壯聞言面色不變,但是眸光卻沉鬱了幾分。
飛刀可是自家的獨門工夫,連秦錚這樣過命的兄弟,他都沒想過要把這項絕技傳授一二。
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就脫口而出這樣的話。
誰成想自己都說出了這樣的話,夏月初居然根本不願意學,想都不想就拒絕了自己。
看著薛壯幽黑的雙眸有瞬間的放空,夏月初忍住好笑道:「反正不是有你嘛,你會保護我的,對吧?
」
薛壯聞言一愣,眸中閃過一絲意外,身體卻已經先於意識地點了頭,隨即又僵硬了身子。
夏月初露出個滿意地笑容,拍拍他的肩膀道:「這不就得了!
等著,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
她說罷,拎著野雞朝竈間走去。
剛一轉身,夏月初就已經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已經越來越摸清了薛壯這人的性格,完全就是個外冷內熱的傲嬌悶騷。
渾身都快寫滿了我不高興,臉卻還要緊緊地綳著,隻當別人都看不出來。
但是隻要順著毛擼兩把,他的眸子裡就會立刻露出高興地神色,像個容易滿足的孩子。
不過說來也是奇怪,雖然他性格像個小孩,如今腿腳也還是不聽使喚,但是隻要有他在旁邊,就會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夏月初拍拍自己突然間發熱的臉頰,專心收拾起手中的野雞。
將收拾乾淨的野雞放進吊子裡,掛在竈坑上方,慢慢燉煮起來。
她正準備再去抱點兒柴火,外面卻毫無預兆地下起大雨。
豆大的雨點打在乾燥的土地上,激起陣陣浮土,很快又被急促的雨點壓了下去,空氣中泛起一股微帶腥氣的泥土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