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四條衚衕是保定府中離著貧民窟最近的一條衚衕,住在這裡的人,多是家境貧寒,買不起更好地方房子的人。
趙老四就是其中之一。
他家祖上據說還是小有地產的,後來因為家裡出了個秀才,八輩子沒出過一個讀書人的老趙家這是祖墳上冒了青眼,秀才爹一下子就燒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好像兒子分分鐘就能出相入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村裡的地賣的賣租的租,到城裡來買了房子陪著兒子讀書。
後來也沒讀出個什麼名堂來,反倒是把家裡的產業都敗光了。
最後村裡的地沒了,城裡的房子也沒保住,一家人淪落到這座城市最偏遠的角落,隻差一步就要睡大街了。
平日裡雖然聽說貧民窟那邊有許多窮兇極惡的人,但是趙老四一直都沒害怕過,他一個人窮得叮噹響,三十多歲連個媳婦都討不起,衣裳都是補丁摞補丁,根本沒有任何值得別人惦記的。
所以平時看到街坊鄰居一到天黑就趕緊吹燈落鎖,沒有要命的事兒死也不肯出門,他都是嗤之以鼻的。
住在這個鬼地方的人,出去溜達一夜都沒人搶你好麽!
所以今晚他又是在外頭喝酒喝到後半夜,把白天做工賺到的錢花了個精光,最後才被酒館的小二拎著後脖領子丟出來。
趴在雪地裡醒了醒酒,趙老四才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家走。
夜裡的風很大,吹得他忍不住縮起脖子,去年凍得半死的時候他就想著今年得攢錢買一件棉衣,但是等到天一暖和,便又忘了自己挨凍的時候,賺來的錢一轉手就又都歸了酒館。
就在趙老四縮著脖子揣著手頂風回家的時候,就聽到貧民窟那邊有一隊人的腳步聲臨近。
他下意識地扭頭躲到旁邊人家的門口,借著院牆邊緣遮擋住身形。
夜裡黑咕隆咚的也看不大清楚什麼,但是腳步聲卻是越來越近。
就在趙老四心驚膽戰,生怕被人發現的時候,周圍的院牆上同時發出了咻咻的聲音。
而之前腳步聲傳來的方向頓時亂作一團,不時響起重物倒地的聲音。
「有情況,大家快閃。
」
「誰他媽的點的燈籠,你找死麽!
」
燈籠的光芒在夜色中稍縱即逝,但是就在這一瞬間,趙老四看到了讓他一輩子難忘的場景。
幾個穿著黑衣黑褲的人橫七豎八地倒在雪地裡,身上插著弩箭,滿地的雪都被染成了令人作嘔的血紅色。
而埋伏在牆上的人,也趁著這個時間又放了一輪弩箭,衚衕裡的人頓時又減損了大半。
趙老四活了三十多年,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腿都軟了,哆哆嗦嗦地癱坐在地上,覺得褲襠裡格外濕冷,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嚇得尿了褲子。
衚衕裡的人此時已經所剩無幾,原本朝著貧民窟逃走的幾個也都被人逼退回來,此時已經毫無戰意,全都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求饒命放過。
「不知牆上諸位好漢是哪位的手下,我們都隻是些小嘍囉,求饒命啊!
」
牆頭上三三兩兩地亮起了火把,將整條巷子照得恍若白晝。
此時才有人開口道:「衚衕裡的所有人,馬上卸下你們身上所有的武器,雙手抱頭趴在地上,誰敢亂動,弩箭伺候!
」
趙老四昏頭昏腦地也跟著雙手抱頭趴在了地上。
「那個喝醉了的就不用了,走你的吧!
」牆上的人似乎笑了一下,沖著趙老四的方向喊道。
這次能把人引到埋伏圈裡,還真多虧了這個喝醉酒的人。
貧民窟這幫人太過警惕了,幾撥人出來走得都是不同的路線。
他們的人手裡都有兵刃和弩箭,兩邊一旦衝突起來就少不得要有傷亡。
而秦錚帶著人早早在此埋伏好,竟然沒等到任何一撥人過來。
所以在剛才走過來一個醉漢的時候,秦錚就傳令下去按兵不動,由著那醉漢東倒西歪地穿過衚衕。
也許正是這名醉漢的出現,讓對方覺得這條衚衕是安全的,所以最終走了這條路,就被秦錚帶人直接給包了餃子。
牆上埋伏的人都下來之後,將衚衕裡還活著的綁了雙手帶走,死了的擡走,連地上被血浸濕了的雪都被鏟走了。
不多時,所有人就撤離出衚衕,隻留下趙老四一個人,傻愣愣地看著衚衕,以為自己做了個荒誕詭譎的夢。
……
第二天的保定府,看著跟平時沒什麼兩樣,但是街頭巷尾都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緊張氣氛。
昨晚的騷動驚擾了貧民窟附近的許多人,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出去查看。
直到今天早晨出來,發現許多地方的積雪都被鏟得一乾二淨,有些院牆上還隱約有噴濺上去的血跡。
百姓們驚慌失措地互相打探著消息,各種流言四起,小道消息滿天飛。
而保定府真正的大人物們,此時卻都是按兵不動,觀望著城中的情形。
周逸秋簡直要被氣瘋了,書房的東西摔的摔砸的砸,連平時最愛不釋手的一方唐代端硯都摔成了四瓣兒。
隻不過是悄悄轉移人員,居然就讓他折損幾近九成,僥倖逃脫的不足百人。
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保定府調動那麼多人馬,而且還是速戰速決,沒有留下任何讓他可以追查的線索。
線索?
周逸秋突然一愣,之前的懷疑重新湧上心頭。
上膳堂的封掌櫃那天出現在貧民窟旁邊當真隻是一個巧合?
之後來夜探貧民窟的人究竟是誰?
魏國濤這人老奸巨猾,善於給人下套,並不像是這麼殺伐果斷的人。
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錯,竟然一下子鬧到如今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周逸秋自己怎麼也想不明白,但是卻隱隱地感覺到,保定府似乎真的是要變天了。
就在他在家裡大發脾氣的時候,門子屁滾尿流地跑來傳話:「老、老爺,韓、韓老爺來了,小的攔不住他老人家……」
門子的話音未落,韓振江就已經快步走進了書房,一巴掌扇在周逸秋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