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聽這位女施主不知天高地厚地大放厥詞,所以才忍不住出聲提醒罷了。
」
外面說話之人,乃是如今掌管廚院的火頭僧性廣之徒明德。
雲台寺的後廚跟其他地方頗有些不同,一共有兩個火頭僧。
其一是性遠,其二是性廣。
性遠是被人丟在雲台寺山門口的棄嬰,被寺中收養長大,自幼剃髮為僧。
這人是個癡人,修身養性上沒什麼進益,反倒是一心紮進去鑽研廚藝,不過還真是被他研究出不少名堂來,讓寺中的素齋名氣更上一層樓。
性遠的成功得益於他的癡,但是也正因為他的癡,讓他的心裡隻有廚藝,完全不通人情世故。
所以即使他如今名義上掌管著整個兒廚房,但其實他隻負責做菜和研究新菜,負責管理後廚諸多僧人的,便是性廣。
性廣此人,乃是半路出家,緣故是什麼,大家也都不清楚,隻知道他出家前是個商人,好像是家裡遭受了什麼重大變故,所以心灰意冷,削髮為僧。
雖然是遁入空門,但是他以前做商人的習慣卻還是都保留下來了,性格精明,說話做事圓滑通達。
這兩個人在後廚上的配合還算默契,當然,大部分都是性廣單方面地配合性遠。
就連兩個人各自收的徒弟都是性格分明,性遠的徒弟都跟他一樣是癡人,隻知道鑽研廚藝。
而性廣的徒弟則多是精明能幹的類型,這個明德,便是性廣的大徒弟,將他的精明圓滑學了個十成十,而且近兩年頗有些想要在後廚爭權奪利的苗頭。
性廣曾經明裡暗裡地點過他幾次,但是他似乎一直都還沒領悟。
明德生得高大俊朗,同樣灰不出溜的僧袍,穿在他身上,就比別人平白多出幾分瀟灑風流來。
所以性廣安排他帶人給禪房中的客人送齋飯。
明德開始並不滿意這個差事,但是漸漸他發現,這個差事並非沒有好處,長得好看就是佔優勢,他很快便籠絡到一群不差錢兒的京城貴女和夫人們。
倒也不是做什麼醃臢齷齪的事兒,隻是這些貴女和夫人們,平時日子過得無聊,到寺中看到年輕俊俏的小和尚,再能說會道一些,把她們哄高興了,香火銀子給得不要太痛快。
反正她們也就是圖個樂子,根本都不缺錢。
明德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多,反正又沒犯戒,這不過是個你情我願,大家各取所需的事兒。
而他此時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自然也不是恰好路過。
之前那兩位跟夏月初發生衝突的姑娘,就是明德的常客。
她們兩個的父親都是京中官員,家境殷實,去年姐妹幾個約好一起來雲台寺求籤,結果吃齋菜的時候偶遇明德。
那次之後,她們就經常相約到雲台寺來,花在明德身上的錢,陸陸續續算下來也有百十兩銀子了。
剛剛明德去給幾位姑娘送齋菜的時候,見素來出手最大方的孫姑娘哭得紅了眼睛,與她關係相熟的趙姑娘也是氣憤不已,連忙詢問出了什麼事。
聽罷兩個人的講述後,明德便拍胸脯保證自己一定會狠狠整治夏月初一番,定要好好給兩個人出這一口氣。
他一路想著該用什麼法子收拾夏月初,一路就走到了夏月初所在的禪房窗前,便恰巧聽到了屋裡人說話,當即就忍不住開口嘲諷起來。
平安雖然年紀還小,但也知道大放厥詞不是什麼好詞兒,他生氣地從椅子上跳下來,沖窗外的僧人嚷道:「你才大放厥詞,我小姑做飯就是比你們這裡做的好吃多了。
」
「果然是什麼人教出什麼樣的孩子,都是一樣的狂妄自大,毫無教育。
」
平安從小到大,幾乎都是被人誇獎著長大的,而且他不但聰明也十分自律,完全擔得起這些表揚,也從未驕傲自滿過。
這還是他長這麼大以來,頭一次被人罵沒有教養,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又急又委屈,眼圈兒一紅,眼淚就啪嗒啪嗒地落下來。
若說之前的事兒夏月初還能忍的話,這話是實在忍不了了。
「在小孩子眼裡,家人都是最好的,這有什麼錯?
你這麼大的人了,跟個幾歲大的孩子計較,這就是你所謂的有教養?
若是如此的話,這種『教養』我們寧可不要。
」
明德心道,這個女人果然如孫姑娘所言,牙尖嘴利得很,著實不好對付。
「小孩子不懂事,難道大人也不懂事麽?
教育子女是父母無可推卸的責任,家裡一味隻知道寵溺哄騙,而不讓孩子了解實情,做個謙虛誠實的人,以後長大肯定驕傲跋扈,不會有什麼大出息的。
」
平安在夏月初懷裡抽抽噎噎地哭著,聽了這話,立刻激動地大嚷:「我姑姑做的菜就是你們這裡的好吃!
我沒有撒謊,更沒有驕傲跋扈!
我說的都是實話!
」
「井底之蛙,你懂得什麼……」
「我看你才是井底之蛙!
」突然,一個渾厚的聲音在明德身後響起。
明德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就已經覺得膝蓋發軟了,扭頭一看,站在他身後的,果然正是寺中主持,幽真大師。
「主持……」明德嚇得臉色發白,趕緊躬身退到一旁,嘴裡卻還想辯解道,「主持,這件事是……」
「你不必開口,我都聽到了。
」幽真沖明德擺擺手,然後轉身面對夏月初道,「夏娘子,沒想到再次重逢竟是這樣的情形,貧僧管教寺中僧人無方,真是羞愧啊!
」
夏月初並沒有認出幽真,發倒是薛壯皺眉思忖片刻,恍然道:「這位大師,您是當初跟善玉大師一起去東海府的幾位大師其中之一。
」
「阿彌陀佛,正是貧僧。
」幽真雙手合十道,「有幸在東海府嘗過夏娘子的手藝,驚為天人。
這位小朋友說得沒錯,我們雲台寺的素齋,比起夏娘子的手藝來說,的確是遠遠不及。
」
此時,幽真身後一個瘦高個子的僧人突然擡眼直直地看向夏月初,道:「主持,原來您一直說的,比我手藝還好,甚至能用豆腐雕出整個佛塔的人,就是這位?
」
說罷見幽真點頭,他就突然越眾上前,從窗戶鑽進禪房內,一把鉗住夏月初的手腕道:「走,你跟我去後廚,做一個給我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