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初跟何懷生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是因為有廖老這一層關係在裡頭,所以兩個人倒也不覺得陌生。
三個人在何懷生房中用的午飯,四菜一湯。
許是禦廚們知道夏月初來而特意炫技,四道菜橫跨川魯蘇粵四大菜系,還都是頗見功夫的菜色。
川菜的開水白菜,魯菜的一品豆腐,蘇菜的大煮乾絲,粵菜的豉汁排骨,湯則是一道石斛淮山鴿老鴿湯。
食盒打開,菜品一一端上桌之後,屋裡瞬間靜了下來。
雖然這不是宴席,隻是一頓便飯,但也是待客之飯,無論在口味還是口感上面,都沒有拉開太大的層次,說有點失敗都是給面子了,幾乎可以說是慘不忍睹。
無論是國宴之類的大宴還是待客這樣的小宴,菜色的選取都還是要花點心思的。
待客的小宴隻需考慮口味上的區別,口感上的不同。
而國宴這種大宴,還要考慮菜品之間的搭配、銜接,前一道菜如何勾起客人對下一道菜的興趣,後一道菜如何更好地承接前一道菜。
油膩過後需要清口,濃烈過後需要留白,軟嫩後面需有點兒嚼勁兒,粗獷之後最好配上些婉約……
一次成功的宴席,不僅僅是對大廚廚藝的考量,還必須要有大局觀,要有連貫性。
從前菜的勾人食慾,中間的抑揚頓挫,再到最後叫人吃得從口到胃到心都舒坦愜意,才是一份滿分的答卷。
廖老爺子眸光閃動,率先道:「看來今天這些菜,隻專門遷就我這個老頭子做的了,清淡軟嫩,不錯,也算他們有心了。
」
何懷生看到這一桌子菜的時候也有些怔楞。
因為隻是一頓便飯,所以他隻是把差事交代下去,並未說得太過詳細,誰知道幾個大廚怕是都存著想要露一手的心思,竟然就湊出這麼一桌子菜來。
但事已至此,也隻能這樣將就了。
「都怪我沒交代清楚,這幾日忙得很,隻告訴他們師父要來用膳,準備四菜一湯,這幾個怕是都綳著勁兒想在您老面前露一手呢!
」
廖老爺子跟何懷生都已經出言打了圓場,夏月初又不是那起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人,自然不會再挑剔什麼。
而且她素來是個嚴以待己,寬以待人的性子。
倘若是她手底下的人,敢呈上這樣搭配得不倫不類的一桌菜,她肯定是要發脾氣的。
但若是在外頭吃飯,她其實是無所謂的。
禦廚既然敢做這幾道菜,肯定是自覺拿手,一下子就可以吃到四個菜系的禦廚拿手菜,她又不吃虧。
「如今秋冬之交,怕冷的都已經開始燒炕燒炭盆兒了,正是燥的時候,吃得清淡些才好。
」夏月初笑眯眯地說,「而且大葷味重之菜好做,清淡的菜才更見大廚手底下的功夫。
」
夏月初一道一道細細品嘗起來。
怎麼說呢,禦廚的手藝,都是千錘百鍊挑出來的,肯定是不會有錯的。
無論是色澤還是擺盤,無論是刀工還是火候,無論是味道還是口感,都沒什麼問題,很恰到好處,但是卻總覺得少了一點兒什麼似的。
夏月初每道菜都嘗過之後,眼中忍不住露出困惑之色,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評價,乾脆先不開口,從頭再嘗了一遍。
看著夏月初苦惱的樣子,廖老爺子立刻笑出聲來,指著她道:「難得看到你這副模樣。
」
夏月初也不裝懂,直接問道:「老爺子,這禦廚的手藝是沒話說,一道道菜做得這樣精緻,裱起來都能當畫掛牆上了,可我怎麼就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呢?
」
廖老聞言卻不急著解答她的疑問,反倒扭頭一臉促狹地去看何懷生。
何懷生一連欽佩地看向夏月初道:「夏娘子果然是不同凡響。
」
夏月初被誇得一臉懵逼,心道我這是不懂就問,不幫我解答也就算了,怎還一言不合就誇人呢?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問:「何大人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呢!
」
「這個問題,懷生直到三十四歲那年才慢慢領悟出來,你才吃了一次就有所疑問,自然是誇你!
」
「何大人是禦膳房學徒出身,出徒後才師從廖老,從小到大學的是禦膳,吃的也是禦膳,身在此山中,如何看得清是峰還是嶺。
「何大人師從廖老之後,學到了不一樣的東西,嘗到了不一樣的味道,有了對比之後才會有所感悟。
而我本就是外頭來的,頭一次吃禦膳,覺得有所不同才是正常,您說是不是?
」
廖老爺子跟何懷生聞言都是一愣,沒想到夏月初年紀輕輕,看問題倒是很透徹。
「你這話說得沒錯,其實你自己已經回答了你剛才的疑問。
」廖老爺子笑著賣了個關子。
何懷生見夏月初那層窗戶紙還沒徹底捅破,便詳細解釋道:「禦膳房做菜,跟宮外大廚從本質上就不同。
宮外的大廚可以追求新鮮、刺激,但是在宮中,首當其衝的就是一個穩字。
「凡事不可過,味道也不可過,放多少鹽,翻幾下鍋,一代代傳下來,把人都教成了死腦筋。
「的確,穩之又穩,絕對出不了差錯,但是卻也沒有大廚自己獨特的東西在其中。
「在宮外,一道菜,一人做出來一個味兒,有人愛吃城東郭家的,也有人愛吃城西李家的。
「可是在宮裡,得把菜做得跟師傅一模一樣了才能出徒。
」
被何懷生這樣一說,夏月初瞬間就明白了。
用一句文藝點的詞兒來說,那就是這道菜隻是機械地仿製前人,沒有點亮大廚獨有的靈魂。
夏月初被自己腦子裡冒出來的這話弄得一個激靈,剛要開口,外面就傳來急促的拍門聲。
「何大人,您在麽?
快開門,午膳出事了!
」
何懷生聽出是皇上身邊總管太監的聲音,臉色登時大變,立刻起身,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拉開門,著急地問:「出什麼事兒了?
」
「皇上午膳還沒用完,就鼻血橫流,怎麼都止不住,太醫院當值的大人全都過去了,如今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德妃娘娘有令,著暫時封閉內膳房,今日所有來過禦膳房的人,一個兒不差地全都得在這兒候著,走了的將名單交上來,禁軍自會去將人找回,一切事宜等太醫們診斷後再行發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