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薛壯此時早已經在天字型大小房外不遠的地方等著了。
屋內的人不知道,他們今日在屋內的對話,除了在座的這些人之外,還有其他人也在認真地聽著。
薛壯之前便一直待在天字型大小房所對應的地下室,打從第一個客人進屋開始,他就已經在那裡候著了。
董元久進屋的時候,根本就抓錯了重點,即便是這件屋子布置得再精巧,陳設的東西再千金難得,也不可能會惹得那麼多個粘上毛就是猴子的老人精兒們失態。
他們哪裡當真是在賞玩屋內的古董珍寶,不過是以賞玩作為掩飾,到處在探查屋內牆面地面是否有可供竊聽和窺伺的孔道罷了。
不過遺憾的是,上膳堂可是朝廷派人專門來做的工程,又怎麼會留下能被人察覺到痕跡的破綻。
而朝廷匠做局的工匠們,早就在奇思妙想的基礎上,通過長時間的嘗試和改進,精通了一項隻局限於皇家內部的工藝。
他們能通過地磚的排列擺放,製造出一些肉眼難以分辨的細小孔洞和縫隙,最終將屋內的聲音聚攏並傳入地下室中。
所以薛壯坐在地下室內,除了看不到眾人的表情動作、隻能聽他們說話之外,完全就好像自己也置身於房間之中一樣。
薛壯在地下室內細細聽著上面眾人的一言一語,通過魏國濤有意無意地透露和提點,終於將之前密卷中所列出的十幾個人與聲音對上號,在腦海中留下了第一個屬於自己的直觀記憶。
從今天開始,這些人就不僅僅是隻存在於密卷和腦海中的單薄形象了,他即將開始接替魏國濤,與這些老狐狸盤桓較量。
薛壯定了定神,擡手整理了一下其實早就整齊端正的衣襟,不急不慢地走到門口,擡手扣門,聽到裡面應答了才推門入內。
門一開,屋內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薛壯身上。
他今日穿了身石青色的寬袖襴衫,頭紮方巾,腰懸玉佩,行走間,襴衫下隱約露出長褲,褲腳用黑色的綁帶紮緊,腳蹬一雙白底黑面的高幫鞋。
這身兒打扮是夏月初昨晚就給他拿出來準備好的,今個兒早晨起來傳出去,前院後廚誰看到都要誇一句東家今日打扮得好俊。
這身裝扮將他挺拔的體型展露無疑,石青色更讓他顯得氣質沉穩踏實,乾脆利落的褲腳和鞋子,更是讓人覺得利索幹練,第一印象極好。
「奉修,過來給大家敬杯酒,你在保定府的生意能不能做得下去,今後還要多仰仗在座的各位多多照顧才是。
」
魏國濤招手將薛壯叫到身邊,將酒壺和酒盅塞到他手裡的道:「還不快給知府大人,諸位長輩和前輩們敬酒。
」
薛壯老老實實地一手拎著酒壺,一手端著酒盅,自我介紹了幾句之後,便自斟三杯,先乾為敬,之後再一位一位地敬過去。
他一邊敬酒,魏國濤一邊為他介紹,一圈兒走下來之後,這些人在薛壯腦海中的形象就越發鮮明了,與他之前死記硬背下來的那些秘聞和過往一一對應起來。
高水生喝了薛壯敬的酒之後,對魏國濤道:「魏哥,你這晚輩人很實在啊!
不過看著是不是也太年輕了點兒?
」
簡德保也忍不住問:「我看你也就二十齣頭的年紀,那你娘子今年多大歲數?
」
這話其實問得著實有些失利,但是沒辦法,在座的這些人裡,除了魏國濤早就知情,其他人真是難得在這麼一大把年紀的時候還被人勾起了好奇心。
一聽別人提起自家媳婦,薛壯小麥色的皮膚上竟瞬間浮起兩片紅暈,摸摸鼻子有些靦腆地說:「我今年二十三歲,我家娘子比我小一歲。
」
「二十二歲?
」韓振江猛地站起身,椅子在他身後發出一聲刺耳的響動,「這怎麼可能!
我不相信。
」
薛壯似乎被嚇了一跳,連忙拱手道:「韓員外,小民所言句句屬實,您若是不信,家裡也有戶冊為證。
」
韓振江瞪眼道:「那你們肯定是找人替她做菜的對麽?
」
「韓員外,當著知府大人和諸位老爺的面兒,小的有幾個單子也不敢扯謊啊!
」薛壯倒是將一個有些老實厚道的青年形象演得活靈活現,一副著急不已卻笨嘴拙舌怎麼都解釋不清楚的模樣,「這些菜品的確是小民妻子親自下廚做的……這……」
他說罷,還自以為隱蔽地像魏國濤投去求救的眼神。
韓振江聞言,擡手指著已經隻剩下一點兒醋汁的盤子問:「那你倒是說說看,這道澆汁鮮蝦球裡面的香醋是從哪裡買的?
你若是說得出來,我就相信你!
」
屋裡寂靜得嚇人,薛壯訥訥地開口道:「回韓員外的話,這醋汁兒不是買的,乃是我家媳婦用三種醋按照不同的比例調和而成的,其中一種醋還需得加入冰糖熬煮一番,然後再加入各種調料蔬菜浸泡,將味道浸泡入醋中,最後細細地過濾乾淨,才能得一瓶這樣的香醋……」
聽他竟然就真的這麼老老實實都說了,屋裡眾人立刻都卸下了剛才嚴肅的表情,笑聲四起。
薛壯先是一臉茫然,然後似乎才反應過來,知道對方是在跟自己開玩笑,這才急忙跟著賠了個笑臉,然後偷偷低頭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水。
高水生道:「韓員外,瞧您,為了個醋汁兒,把人家掌櫃嚇得不輕。
」
眾人經過這一番試探之後,雖然還不能說是完全放心,但是對薛壯的第一印象,基本都已經鎖定在老實木訥,說不定還有些懦弱上頭。
魏國濤真是對薛壯刮目相看,之前可沒發現他演技也這麼出色。
他拍拍薛壯的肩膀表示安撫,然後扭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這孩子哪兒都好,又仁義又本分,就是性子太軟,也做不來那種拋頭露面的事兒。
好在他媳婦精明,還有著一身好廚藝,我便隻能幫著他們出面,張羅起這個酒樓,好歹算是有個安身立命的營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