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是領兵的將軍,馮蘊相信他明白自己。
不過,道理是道理,人情是人情,尋常人很難做到情感割裂,他一時轉不過彎來的。
她倒了一杯水,塞到溫行溯的手上。
溫行溯接過,皺著眉頭思忖許久,這才仰起脖子,像是渴極了,一飲而盡。
“我懂你。
”
他放下杯盞,重重歎息。
“是他們自己撞到刀口上,怨不得人。
”
馮蘊臉上的笑容慢慢散去,眼睛微眯,“大兄是不是認為,我是因沒有孩子的事,才借機刁難?
”
溫行溯眼皮微擡,“阿蘊不是那樣的人。
”
他往前行了兩步,與馮蘊相對而立。
“老楊家裡母親和媳婦非議雍懷王和王妃,這個錯,他們是犯下的,阿蘊這麽處置,並無不妥,也無人認為有錯……”
馮蘊松下那口氣。
“旁人怎麽想,我不管。
你不怪我,就好。
”
溫行溯面色凝重,抿了一下乾澀的嘴唇,聲音微啞,“我隻是擔心老楊……”
他看著馮蘊,頓了頓才道:“他是個孝子,顧家。
”
書房裡安靜了片刻。
馮蘊道:“大兄,今日是我生辰。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的私心。
馮蘊不想因此和溫行溯發生爭吵。
她緩和了語氣,“阿婆準備了好多菜,要為我賀生,誰知竟遇上糟心事,害得我喜悅全無……”
溫行溯看著這張略顯輕倦的臉,餘下的話就都說不出口了。
他歎息一聲,“你歇著,我來勸老楊。
”
馮蘊微微一笑。
“我知道大兄能處理好的。
”
溫行溯苦笑,扭頭出去。
濮陽漪在外面等了半晌,他們兄妹說正事,她沒有進來,看溫行溯情緒不明,垂著眸子走路,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噯一聲,又指了指客堂。
“他們在那邊……”
溫行溯回神,朝她一笑。
“你去陪阿蘊吧。
”
濮陽漪早就等不及了,聲音未落,已閃入馮蘊的屋子。
“容我來看看,我們的大壽星,今日可快活呀。
”
馮蘊勉強一笑。
“嫂子來了。
”
“來了來了。
”濮陽漪笑盈盈地走過來,勾住馮蘊的胳膊,壓著嗓子道:“我以為,阿蘊乾得好。
”
馮蘊:“什麽?
”
濮陽漪努嘴,“收拾長舌婦啊。
哼,不生孩子怎麽了?
沒生孩子吃他們家的飯了嗎?
”
無獨有偶。
溫行溯和濮陽漪成婚三年了,也沒有孩子。
起初大長公主還有些著急,找太醫、尋偏方,濮陽漪自己也有些惴惴不安……
但溫行溯沒有什麽表示,沒有因此為難她,更沒有提過要納妾傳宗接代,在女色上就更是潔身自好,從來沒有風流韻事。
都說平原縣君這次是找對人了。
就連大長公主對溫行溯,都改觀了不少。
原本她應允這門婚事,全是因為濮陽漪的固執和堅持。
到現在,他漸漸覺得,這個女婿是靠得住的,甚至比她的兒子濮陽縱,更能在朝上立得住,立得穩。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逐漸地,大長公主也會對溫行溯交待一些實底……
這樣的變化,在濮陽漪的眼裡,便是家和萬事興,而在大長公主的眼裡,則是地位的再鞏固……
“要我說,夫君就是太過仁慈,什麽好兄弟呀。
要是好兄弟,還會縱容家人說你是非?
”
聲音未落,濮陽漪又別別扭扭地道:“說你,不就等同說我?
我也晦氣,是不是他兒子就不能跟我夫君做兄弟了?
”
在孩子的事情上,濮陽漪一直認為她和馮蘊是可以彼此感同身受的。
馮蘊笑了笑,“楊大哥常年在軍中,家裡的事,不會知情,也管不著……”
濮陽漪這才抿了抿嘴。
“反正是活該了。
”
兩個人正說話,溫行溯進來了。
“打發回去了。
”
馮蘊看著他道:“讓大兄為難了。
”
溫行溯有些欲言又止:“長門看著風光無兩,可家大業大,家主難當,眼下又正是多事之秋,阿蘊肩負這麽多人,如履薄冰,處境才叫艱難。
”
看來西京對長門的忌憚,大兄也知道了。
馮蘊微微勾唇:“以為大兄在營裡,不知朝堂上的事。
”
溫行溯沒有避諱,遲疑一下便道:“嶽母同我說了一些。
”他目光深深,掃濮陽漪一眼,“無論何時,大兄都在你這邊。
”
這是他給馮蘊的一顆定心丸。
濮陽漪聽了,頻頻點頭。
“是呀,是呀,阿蘊,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麽事,我們定會站在你這邊……”
馮蘊看著這夫妻二人,一顆心如同泡在溫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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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阿婆在莊子裡,旁事不管,就管竈房,尤其對馮蘊的吃食,極為上心。
這個生辰,莊子裡擺了十來桌,全是自己人,坐得滿滿當當,孩子多了,氣氛很是熱鬧,不時傳出笑聲。
楊圻便是聽著那一陣歡聲笑語來的。
在莊子的庭院裡,求見馮蘊。
馮蘊沒有料到他會去而複還,聽說他是一個人來的,趕緊讓人去請進來用飯。
楊圻拒絕了。
馮蘊看一眼溫行溯,起身出去。
“外頭風大,楊大哥何不進去坐著說話?
”
“王妃恕罪。
”楊圻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嘩的一聲在風裡展開,揚了揚,雙手呈給馮蘊。
“請王妃過目。
”
馮蘊沒有說話,朝小滿使個眼神。
小滿取來一看,脊背都繃緊了。
那是一封休書。
楊圻的弟弟楊四,以七出之“多言”為由,休了劉氏。
“此婦與我楊家再無關系,還請王妃法外開恩。
”
馮蘊看著白紙黑字,再看看楊圻低下去的頭,好半晌,才不溫不火地道:
“楊大哥,我素來敬重你的。
”
楊圻一怔,擡起頭來看她。
“娘子可是不再怪罪楊家了?
”
馮蘊莞爾,“那是自然。
劉氏被休,她犯的過錯,跟你們楊家有什麽關系呢?
”
楊圻長長松一口氣。
馮蘊叮囑阿樓送客,自己回屋去了。
眾人看她回來,臉色不是很好看,笑容都收斂了許多。
濮陽漪輕輕拉扯她一下,“說什麽了?
”
馮蘊看一眼她,又看向溫行溯:“劉氏被休了。
”
溫行溯平靜地放下杯盞,“如此,事情也算了結了。
”
馮蘊沒有說話。
事情確實了結了。
楊家的做法也無隙可擊,甚至長門也挑不出他的理,不會再斷絕與楊家的買賣。
但馮蘊臉上並沒有勝利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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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名錄的事情,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也為長門中人,敲響了一記警鍾,同時在心裡默默稱了一下自己的分量……
楊圻都得壯士斷腕,自己是不是比楊圻更得臉,可以讓娘子法外開恩?
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不需要馮蘊下令,便自省自查起來。
要是偷偷摸摸乾過什麽有損長門利益的事情,該補窟窿地補窟窿,補不上便自己到馮蘊面前負荊請罪。
連馮蘊自己都沒有想到……
這一記敲打,會敲出長門這麽多事。
有貪墨銀錢的,有受賄辦事的,有仗勢欺人的,比馮蘊想象中的還要精彩。
而這才第七個年頭。
人心腐蝕得這麽快,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離你們吃飽飯,才幾年啊?
”
馮蘊雙眼猩紅,聲音冷冽得仿佛帶了屋外的寒風,字字刺骨。
“怪不得朝廷猜忌長門,金鑾殿上的兩府大員們,天天上書要取締長門。
原來是你,是你們!
”
“是你們敗壞了長門的名聲,讓我羞於見人!
”
眾人大震。
大堂裡的氣氛全變了。
幾個人跪在堂中,給馮蘊磕頭。
“娘子……饒命,我們知錯了。
”
馮蘊的手,拍在木案上。
一下,兩下。
還不夠解氣,又重重地敲打。
鼇崽聽到聲音緩緩逼近,那目光裡的兇狠,好像要將人拆吃入腹。
馮蘊擺擺手。
鼇崽又悄無聲息地退到了簾子後面。
馮蘊靜靜看著眾人。
“你們太讓我失望了。
”
“你們是想將長門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嗎?
”
“倘若因此引來朝廷圍剿,你們可是高興了?
”
她環視一眼屋子裡垂頭喪氣的幾個人,神情慢慢平靜下來,語氣裡,仍然帶著一絲薄怒。
“查!
給我徹底查一查,到底還有多少事,多少人,是我不知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