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鴛鴦疊被
裝點一新的敖府,空氣裡仿佛也彌漫著喜氣。
馮蘊和裴獗到達的時候,敖家人在供奉祖先的家祠裡祭祀,隻有裴媛在外面張羅……
崔稚跟在她的旁邊,忙前忙後。
馮蘊觀察,崔稚在裴媛身邊的地位,半點不比常在身邊侍候的幾個仆女低。
她肯定是更合裴媛心意的……
隻不過,官奴之身,再怎麽喜歡,也頂多能擡一個妾室了……
崔稚以前就不是太多言語的人,如今更是沉默,默默地弓著身子上前,跪在木桌邊,為裴獗和馮蘊奉上茶水果點,又默默端著托盤退下去,看上去十分恪守本分。
當然,她越是如此懂事,裴媛便會越心疼她,越對她內疚……
馮蘊突然側目,問裴獗。
“這個崔四娘子,你怎麽看?
”
裴獗不知在想什麽,淡淡擡眼。
“沒看。
”
馮蘊半眯眼掃他一下,“那你快看一看。
這般光景是要如何?
你大外甥方才娶妻,難道就要納妾了不成?
”
裴獗道:“那是他的家事。
”
對男子來說,娶一房小妾當然不是事兒。
馮蘊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輕忽忽一笑,“你也不想你大外甥家宅不寧吧?
”
裴獗看過來。
他似乎不明白,這個崔稚和家宅不寧有什麽關系。
一個無關緊要的仆從。
出於同情,給她一個棲身之所罷了。
馮蘊看著他的表情,突然想笑。
男人似乎永遠也辨不清女子的情緒。
壞女人也往往比好女人吃得開,更容易讓男人傾心,從而輕易拿捏他們,為所欲為。
而一味付出的好女人,往往隻能得到一個悲慘下場,還被那些被壞女人傷害的男人,啐一口“沒一個好東西”……
她眼睛盯著裴獗,腦子裡想著蕭呈和馮瑩,低低嗤笑一聲。
“反正我是不信,這般境況下,她的內心,沒有埋怨和嫉恨……”
裴獗:“嫉恨又如何?
”
嫉恨就會搞事情啊。
馮蘊看他不以然,“當我沒說吧。
”
像裴獗這種男人,目光自然看的是遠方,而不是家宅,他大抵很難放低視線去看一個小女子,會在一座大宅子底下掀出多大的風浪……
恰好阿左和阿右跑進來,馮蘊轉身招招手,喚他們過來,便陪孩子說話,不再理會他。
裴獗:……
他摸不著頭腦。
說崔稚,與他何乾?
怎麽就挨了她眼刀子……
“舅母,我大兄來給你和阿舅請安了。
就在後頭……”
“快看,來了來了。
”
兩個小孩子跑得快,這才入了廳堂,敖七很快便跟過來了。
腳步沉重,馮蘊擡眼望去。
一身喜服,將敖七襯得更為沉穩,嚴肅。
褪去少年氣,他已是個高大俊朗的年輕將軍了。
時下的世族婚禮,較之以前簡單,婚禮的儀製也因為人口的遷移,變得多式多樣,屏棄了許多傳統,甚至有人將婚服做成純白無瑕的顏色,以追求自然、返璞歸真,漸漸盛行……
但敖家仍遵循舊禮,喜服為玄纁之色。
黑配紅,很襯敖七。
很俊。
敖七走到馮蘊和裴獗的跟前,拱手行禮。
“阿舅,舅母。
”
裴獗嗯聲,看著他。
“良緣締結,從此就是大人。
勿妄言,勿妄思,勿妄行。
”
他的聲音很平靜,不見厲色。
敖七垂眸,“多謝阿舅指點,外甥自當銘記。
”
馮蘊微笑端坐,沒發一言。
敖七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從她臉上掃過,英俊的臉上看不出半分情緒,左胸下竟是痙攣般微微一抽。
痛。
還是會痛。
敖七眼皮微動,沒敢再看她,拱起手揖拜告退。
“阿舅和舅母稍事歇息,外甥去聽父母訓話。
”
裴獗擡擡手:“去吧。
”
敖七是今兒天亮才趕回家的,也就隻換了一身衣服,就跟著敖政去家祠裡祭拜祖宗,很多事情還來不及交代。
大婚之日,新郎官自然是最忙的。
他匆匆而去,走得很快。
馮蘊端著茶輕抿一口,擡頭便隻看得到一個背影了。
她驀地發現,敖七清減了不少。
瘦了。
又長個子了。
從此真的是個大人了。
馮蘊露出一個笑臉。
也不知為何,想到敖七,她腦子裡每次出現的,都是那個笑得露出八顆大白牙,手上用草繩拎魚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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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太陽從木窗裡飄過,漸漸消失。
黃昏將至,敖府裡歡聲笑語,馮蘊再不能像之前那般靜坐小憩了,她這個當舅母的人,得出面幫裴媛招待賓客。
裴媛和敖政和離後,在人前始終有些不對付。
裴媛待敖政冷淡,敖政便處處小心,時不時要看一下她的臉色。
馮蘊看著他們,居然很得樂趣。
紅塵俗事裡,百家有百事,各有無常。
淳於焰是和塗伯善夫人一起進來的,男賓被迎到前廳,馮蘊便將塗夫人帶到了招待女賓的小花廳。
兩個人坐下寒暄了幾句,外頭便有仆女急匆匆跑進來,面帶喜色地道:
“來了來了,新娘子的喜轎擡過來了。
”
馬合大酋的女兒名叫阿米爾,馮蘊站在人群裡,看著她落轎,看著她執扇遮面,款款走來。
新娘子長什麽樣子……
大家都很好奇。
馮蘊也看不到全貌,隻看到了團扇後的一半張側臉。
她的肌膚,沒有中京和安渡的女子白皙,是健康的顏色,鼻梁高挺,眼窩很深,眉色很濃,走路的姿態也不像中原女兒那樣步態輕盈,即使身著喜服,也藏不住那一股濃濃的異域風情……
很美的。
敖七有福分。
馮蘊在心裡由衷地歎。
現在的她,越發喜歡這種略帶野性的美。
這才叫純粹自然,返璞歸真吧?
賓客們嘻嘻哈哈,不時傳出小孩子的尖叫聲,又很快被大人製止。
阿左和阿右一直跟在馮蘊的身邊,小臉紅撲撲的,雙眼滿是快樂。
“我們的嫂嫂好好看。
”
“我都看不到臉……”
“看不到也好看。
”
“嗯,我們的阿嫂,肯定是好看的。
”
小孩子天真的言語很暖人心,不知道阿米爾是不是聽到什麽,腳步略略一頓,似乎想回頭看來,身側的喜娘扶她一下,她控制住自己,略略低頭,用團扇將臉掩住。
“肅靜,肅靜。
”
要拜天地,還有人吵吵嚷嚷,便有人前來製止。
喜堂上安靜下來。
“天德相合,明堂吉期。
羣祥既集,配爾夫妻……佳偶天成,鴛鴦疊被。
子孫綿延,顯耀光輝。
德修宗祠,千古傳承……”
一個身著黑色寬衣的老者,應是敖家的長輩,拿著喜帛念了長長一段祝詞。
堂上莊重,肅穆。
等祝詞說完,長者合上喜帛,昂首挺胸看著堂上的新人。
“跪!
”
敖七率先屈膝,跪倒在地。
阿米爾遲疑一下,也默默跪在他身側。
“拜!
”
敖七雙手交疊,左手按在右手上,掌心向內,慢慢叩下,頭一直低到碰上手背才停下來,動作緩慢。
拜天地祖宗,是九拜中最重之禮。
阿米爾再一次猶豫,好似隔著團扇在觀摩敖七是怎麽拜下的,然後才依葫蘆畫瓢,稽首而拜。
“再稽首……”
“三稽首。
”
如此反覆三次,再拜父母高堂。
最後,才是夫妻對拜。
禮儀不算繁瑣,但到夫妻對拜時,兩個人好似都有點耐心用盡,草草表示一下,便直起了腰杆。
“禮成!
”
大婚之禮,莊重肅穆。
長者一聲長吆,敖七緩緩吐口氣。
這時有人將新娘子的手,交到他的手上。
敖七面無表情地握住,當著眾人的面,在哄堂而響的歡笑聲裡,牽著阿米爾往洞房走去。
新郎新娘吸引了堂上無數的目光,大家都在笑聲裡感受喜悅……
隻有敖七知道,自己不快樂。
就像空氣裡彌漫的香火味一樣,他整個人有一種遲暮的,鈍然的麻木。
不是太痛苦,也沒有太消沉……
鬼使神差,如邪魔的召喚,一點點收回,又一點點泛濫……
他有時候不能接受,過往美好竟會如此短暫……
他不該長大的。
少年敖七停留在了花溪村的陽光裡,而他,是那個身上負著重擔的敖將軍,在逐漸成熟的認知裡,迫使自己去做出痛苦但正確的選擇,慢慢割裂年少時那一份最純粹也最熱烈的單相思。
沒有歇斯底裡的瘋狂,就那麽淡淡地遠去,如浸在一池冰水裡,死不了,也活不成……
“阿米爾……”
馮蘊聽到一聲低泣。
她側目,是一個穿著長袍外罩的婦人,頭上戴著一頂毛茸茸的氈帽,是從遙遠的黑背峽谷陪嫁來的。
馮蘊之前看過陪嫁人員名冊,猜她可能是阿米爾的奶娘。
方才大家祝賀新郎新娘的時候,她一直在笑。
此刻,大抵是忍不住了,淚如泉湧,哭得很是傷心……
兩個仆女模樣的人走上前,與她一樣紅著眼睛,說了幾句馮蘊聽不懂的方言,然後擦乾眼淚,跟著人群往洞房的方向流動。
馮蘊幽幽歎息一聲。
裴獗問:“要去鬧洞房嗎?
”
馮蘊抿一下嘴,“我不去了吧。
”
裴獗嗯聲,“那入席吧。
”
他伸出手來牽著馮蘊,穩穩的,十分有力。
馮蘊擡頭看他,莞爾一笑,一起攜手走到花廳門口,然後與他分開,去了女賓席。
晚安,我的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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