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唯一的生路,就是去死
地牢裡,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
潮濕的地面冷冰冰的,一股涼風吹來,好像鑽入骨頭的蛇。
一盞昏暗的油燈掛在石牢外的牆壁上,隱約可見一丈見方的範圍,而高明樓不在火光照射的範圍內。
他獨自坐在牆角,一個潮濕、陰暗的角落裡,整個身子偎靠在牆上,一動不動,幾乎讓人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早上送來的飯冰冷地放在牢門口,沒有人動過,而這樣的情形,已經是第二天了。
驛卒好幾次前來查看,生怕這人已經餓死在了石牢裡。
已經很久沒有人和裡頭的犯人說過話了。
看守的驛卒全都接到過弈川大人的命令,無論犯人詢問、辱罵、嘶吼還是痛哭,都要對他視而不見。
一天一頓冰冷的飯菜,放下就走,不可過多停留。
驛卒們大抵知道大人的目的,是為了消磨這個犯人的心志,使其開口。
畢竟這個犯人太狡猾了。
這些驛卒長年累月與形色不一的犯人打交道,就沒有見過像高明樓那麽狠的。
對別人狠就罷了,他對自己都狠。
就像吃準了知州大人不會要他的性命,他頑強地抗拒著鐵石一般。
一直到昨天,半個饅頭和一碗稀粥,原封不動。
驛卒去收拾碗筷時,他也不像以前那般要麽冷笑嘲諷,要麽辱罵唾棄,要麽瘋狂大吼他隻是很冷靜地說出那句話。
他要見郡王妃。
以死相逼。
驛卒以前沒被他嚇倒過。
這石牢最是牢固,他再厲害也隻能困獸一般嘶吼,越吼驛卒越不理他,心裡越是開心。
但今日,他那一副活死人的模樣,很是恐怖。
如果他死了,會怎樣?
驛卒嚇得脊背汗濕,坐在火爐邊上,仍是渾身冰冷。
“郡王、郡王妃到!
”
聲音傳入耳膜,兩個驛卒對視一眼,連忙起身行禮。
弈川陪同傅九衢和辛夷夫婦下來,“開門。
”
驛卒應聲:“是。
”
高明樓是單獨拘禁的,在那個石室外,還有一道重重的鐵門。
驛卒拿了鑰匙打開,連忙讓到一邊。
“我隻見她一個,其餘人都給我滾出去。
”高明樓的聲音沙啞不堪,已經變了音色,要是不仔細聆聽,會以為是一個年至花甲的老人。
可見地牢這種地方有多麽熬人。
傅九衢冷笑一聲,“階下之囚有什麽資格談條件?
”
高明樓慢慢扭過頭來,稻草般淩亂的頭髮下,有一張慘白的臉,雙眼異常銳利。
“我自己就是條件。
”
傅九衢望著他,冷笑,“愚蠢——”
“九哥!
”辛夷拉了拉他的袖子,使眼色,“你在外面等我。
我看看他要說什麽。
”
傅九衢攬了攬她的肩膀,冷冰冰凝視高明樓,“好。
”
石牢裡,高明樓臉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驛卒端進來的一張椅子,就放在牢門外面,椅凳上還貼心地放了個軟墊。
辛夷道了聲謝,和傅九衢對視一眼,安撫般微笑一下,便慢條斯理地坐了下去。
大鐵門哐當一聲合上。
空間裡驟然安靜,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動彈。
辛夷看不清高明樓的樣子,入目是黑漆漆的一團。
但她不急,隻是懶洋洋坐等。
好半晌,高明樓似是看她看夠了,慢吞吞地走過來,伴隨著腳鏈叮當叮當的響聲,緩慢地靠近牢門,隔著幾根半粗的圓木,盯住辛夷的臉。
“我等了你這麽久,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
“阿依瑪,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
辛夷擡頭看著他,男人的臉上棱角依舊,目光銳利且鋒芒畢露。
這麽久的牢獄生活,並沒有消磨掉他的戾氣。
“我不是阿依瑪,我是辛夷!
”
“你是。
你就是阿依瑪,是我從大理叢林裡救回來的阿依瑪。
”
“你在自欺欺人!
”
“你才自欺欺人!
辛夷早就死在了,死在了大理的叢林裡,你是阿依瑪,原本隻是我一個人的阿依瑪。
”
辛夷皺著眉頭看她。
看他被油燈拉出來的那一道孤寂的影子。
“你要見我,就是想對我說這個?
”辛夷笑了一下,“喚醒恩情,回憶過往,想讓我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求傅九衢放你一條生路?
抱歉,這些我都做不到。
你現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去死。
接受懲罰、放下仇恨,這才是你應該做的唯一選擇。
”
唯一的生路,就是去死——
這話聽上去足夠殘酷,可對高明樓而言,卻像是當頭棒喝。
他雙手握住牢門,眼神如刀片般刮著辛夷的臉,一動不動,好像要透過她的眼睛看出什麽不一樣的情緒來,聲音是令人驚恐的沙啞。
“你知道什麽?
說,你都知道什麽?
”
辛夷盯住她,沒有說話。
下地牢的時候,傅九衢怕她受涼,特地找了一件素雅的鬥篷披在她的身上,鬥篷的帽子罩著她的頭,整個人好似都包裹其間,隻露出一張白皙的小臉,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辛夷若有所思地一歎。
“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高越。
”
高明樓猛地握緊圓木,雙眼銅鈴般瞪大,看著辛夷不可置信。
“你知道?
!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
其實不是一直,剛知道不久而已。
但辛夷不想在這件事情上糾結,隻是平靜地望著他,帶幾分憐憫。
“你以前在我眼裡不是這樣的人。
殺戮、屠夫,這樣的字眼,我不願安放在你的身上。
”
高明樓突然發出一陣狂笑。
“殺戮,屠夫?
這不應該說的是你心愛的夫君廣陵郡王嗎?
辛夷,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人,為了一個男人,賣友求榮。
我本以為你對我不聞不問,是因為你不知情,在你眼裡,我僅僅是一個傷害過你的高明樓而已,誰知你一清二楚,還做得如此狠毒……”
他一口氣提不上來,重重地喘息著,順著圓木緩緩坐下。
“原來你都知道,都知道,還這般對我……”
辛夷看著他,發洩般以頭相撞,不勸、不阻止,待他罵夠了,這才平靜地笑。
“傅九衢不會濫殺好人。
這是你跟他本質的不同。
”
“好人?
壞人?
”高明樓像見鬼般盯住她,臉上露出怪異而瘋狂的笑,“你是不是弄錯了?
這個世界對我們而言,沒有好壞,都是數據。
我殺的是沒有生命的數據,傅九衢不同,在他眼裡那都是活生生的人,他才是嗜血成性的惡魔屠夫!
”
辛夷:“所以,你瘋狂地攪亂這個世界,圖的是什麽呢?
”
高明樓擡眼掃過她的臉,又垂下頭,低低地笑了起來。
“你走吧。
我不想再見你了。
”
辛夷眼圈微微一熱,“不是你要見我的嗎?
我走了,可就沒有人再聽你說了。
你難道真的要帶著你的秘密下地獄?
”
高明樓闔上眼睛,後腦杓無力地搭在牢門上,背對著辛夷而坐,聲音像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沙啞而疲憊。
“我要告訴你的秘密就是這個,我是高越。
我以為你會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辛夷,我的童年、少年,隻有你一個朋友……”
那些灰暗得見不得光的人生裡,他的母親告訴他,終生都要躲避一個叫傅九衢的人。
那個人變態而任性,一旦得知他的所在,會用盡全力想方設法殺掉他們母子。
那是一個惡魔,是他們母子的敵人。
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小時候的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麽那麽害怕,那麽憂鬱,不知道為什麽別人家孩子都有父親,而他沒有,想見父親一面比登天還難。
除了給錢,傅培生和他之間沒有別的話可說。
他多希望父親可以像別人家父親一樣,摸摸他的頭,誇誇他的成績。
父親已經有了一個天才兒子,可他又何嘗不是學霸?
這些事情父親都不知道,傅培生看他的眼光永遠都是那般灰蒙蒙的。
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愛,看不出恨,卻可以看出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