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翊在衙門裡坐了大半天了,指桑罵槐地說廣陵郡王,幾個衙官賠著笑,脊背上汗涔涔的不敢得罪,也不好附和臉都快要笑得僵硬了,才看到廣陵郡王姍姍來遲。
“曹大人真是勤勉。
”
傅九衢笑著坐下,孫懷趕緊上前給他斟了杯茶,剛放在幾上,他眉頭便皺了起來。
“這是西崗今年的新茶?
不是說都送到曹大人那裡去嗎,給本王泡什麽?
”
孫懷喏喏應聲,不停地請罪。
曹翊懶得看他這般姿態,拱了拱手,“郡王,我今日不是為了喝茶來的,這些虛禮不必了。
官家今日來了聖訓,問揚州府案情到底是理得清,還是理不清。
要是一個奉使理不清隻怕就要給郡王派來一個奉使團幫忙了。
”
傅九衢面不改色,頻頻點頭。
曹翊深吸一口氣,稍稍緩了緩情緒,平靜地道:“我勸郡王還是早做打算得好,眼下朝堂對您多有怨言,官家便是想護著你,隻怕也是為難,連帶著我,都得為了你背上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
你再這般敷衍我,別怪我不客氣,回頭便寫劄子參你一本……”
傅九衢安靜地看著他,再次點點頭。
“曹大人大量,不和我計劃,佩服,佩服。
”
曹翊以為他聽進去了,可轉眼卻聽他問:
“曹大人抓過螃蟹嗎?
”
“……”
曹翊心裡火大,恨不得拍案而起,拿出聖訓和奉使大人的威風來,當場駁斥於他。
可滿堂的衙官,他不好讓傅九衢這個知州難堪,也不想把事情做絕。
“廣陵郡王,請容我再說一次……”
“那就是沒有抓過了?
”傅九衢帶了幾分笑意,接過曹翊的話,便是一歎。
“小時候跟著侍衛去抓螃蟹,讓我瞧見一樁怪事。
一個簍子裡若是隻放一隻螃蟹的話,要小心看守,因為它很快就會爬出來,逃出生天。
若是簍子裡有一群螃蟹則不用擔心,甚至不用合上蓋子,螃蟹也是決然逃不掉的。
你猜是為何?
”
因為但凡簍子裡有螃蟹想往外面爬,逃出這個火坑,就會有其他的螃蟹拉住它,將他拽下來,結果便是誰也逃不掉,淪為餐桌上的美食。
曹翊冷臉看他,“郡王到底想說什麽?
”
傅九衢道:“你說咱們大宋的官員像不像那一群螃蟹?
明爭暗鬥,相互傾軋,都恨不得緻對方於死地,讓別人看了笑話不說,最後興許都會成為待宰的羔羊。
”
這個道理曹翊又何嘗不知道?
朝廷裡有一群螃蟹,各有各的利益,得罪大理肯定是不符合他們的利益期待的。
好日子過久了,誰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哪個敢冒頭挑起事端,必定先捶哪個……
“高明樓屢次挑釁我大宋法度,若不明正典刑,給大宋子民一個交代,毀的是大宋根基,傷的是百姓的信賴。
曹大人想做螃蟹,那就等著看吧,此案必會遺禍無窮,說不定哪天被端上桌的,就成了你我。
”
曹翊正被他說得有些動心,不料傅九衢卻突然從座中起身。
“胥吏房加緊整理卷宗案錄,待一應齊備,便將高明樓交給曹大人處置。
”
聲音未落,他人已起身,拂袖而去。
“重樓?
”曹翊意外地呆住,愕然地看著傅九衢離去的方向,久久不動。
傅九衢就這樣同意了?
··
天水閣裡,辛夷聽著孫懷講九爺今兒在堂上的一番慷慨陳詞,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攤開手便朝向傅九衢。
“給錢吧。
”
傅九衢斜她一眼,“什麽錢?
”
“螃蟹理論啊。
”辛夷微微撇下嘴巴,“你不能白拿了我的東西,不付錢的吧。
”
傅九衢看她一臉得意,笑著在她的掌心拍了一下。
“晚上給你。
”
“小氣!
”
這個螃蟹理論確實是傅九衢從辛夷那裡聽來的。
他也從來沒有去抓過螃蟹。
辛夷瞥他一眼,想收回手,卻被傅九衢捉住,將她拉到羅漢椅上並排坐下。
孫懷見兩個主子感情好,笑得合不攏嘴,和杏圓桃玉擠眉弄眼,齊齊退下去了。
羅漢椅上的炕桌擺有茶點果脯,辛夷邊吃邊說話。
“就這樣把高明樓放回去,你肯定心有不甘……”
傅九衢:“我為何心有不甘?
”
辛夷似笑非笑,“有一種不甘心,叫著敵人覺得你不甘心……”
兩人對視了片刻,傅九衢徐徐勾唇,捏她的臉,“十一就是聰慧。
”
辛夷也伸手去捏他,爪子上滿是糕點的碎末。
“你今日在大堂上說完那一番螃蟹理論就拂袖而去,情緒是烘托到位了,可就這樣妥協不符合你廣陵郡王的脾氣,總得再做點什麽才好。
要是高高興興把人送走,還怎麽放長線釣大魚?
你心裡氣不氣不重要,生氣的姿態得端起來。
”
傅九衢噙笑看她:“往後再不敢惹十一,這腹間計一套接一套,吃不消,吃不消。
”
辛夷靠在他的身上,懶洋洋翹起腳尖,半闔著眼道:“把人送走就可以稍稍喘口氣了,接下來認真當媒婆……”
傅九衢低頭看著她,英俊的臉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笑,黑眸裡流光微動,深不見底。
辛夷還在絮叨,“不過麽,把人送走容易,怎麽送、怎麽才能在送走後不讓事情脫離掌控,那才是最大的難題……”
傅九衢笑笑,親了親她的頭髮。
“不難。
”
辛夷仰頭看過去,“你有計劃了?
”
傅九衢微微一笑,“這次十一幫了大忙。
還記得高明樓給你的印鑒嗎?
”
辛夷困惑不已,腦子好半晌沒有轉過彎來。
“印鑒在我這裡呀,你準備怎麽做?
”
傅九衢:“上次從你那裡拿走已然辦好。
”
辛夷忽然想到他那天拿印的事情,當時以為他隻是吃醋心裡不舒服,沒有想到竟然是為了辦正事。
有一個運籌帷幄的夫君,自然是會少操許多心,可如果自己也成了他算盤上的一顆棋呢?
“好你個傅九衢。
”辛夷惡狠狠地眯起眼,再次攤手,“拿錢來!
”
“要錢沒有,要人一個。
拿去。
”
“不要,臭男人拿來做什麽?
”
傅九衢眉色一動,將臉湊過來,“你聞聞?
”
辛夷側著身子,擰著眉目睨視著他。
傅九衢:“香的。
”
辛夷哼聲,“隻要你臉皮夠厚,便沒有人可以傷害你,是吧?
”
傅九衢略一思索,正經臉點頭不止,“十一此言,倒是比螃蟹理論更為精妙幾分。
”
辛夷好端端的小脾氣,猝不及防讓他逗得破碎,忍俊不禁地推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也不怕把兒子帶壞了。
”
“兒子不是不在嗎?
”傅九衢看著小娘子嬌嗔笑顏,心下微微蕩開,一把將人攬進懷中,氣息裡全是清甜的果子香味兒,他深深埋入肩窩,正想放肆一回,便聽到羨魚“哇哇”地大哭。
“兒哭了。
我去看看!
”
辛夷猛地推開他,三步並兩步便跑得沒了影兒。
傅九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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