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郡王不會殺我的
一輛馱貨的平頭驢車悄悄從孫家藥鋪的後院駛了出來,車轅上坐了個體態纖瘦的小娘子,懷抱藥袋、伶俐帶笑。
“慢行,慢行……”掌櫃的跟在後頭,拱手作揖。
“以後好好做人,老實點。
”辛夷睥視過去,哼聲:“但有下次,我就沒這麽好說話了。
”
“是是是,一定改,一定改。
”
掌櫃的點頭哈腰地笑應,內心卻痛得滴血。
這小祖宗來一趟不打緊,他不僅奉上了幾袋藥材,還搭上了一頭驢、一輛驢車,分文未取,這叫什麽事?
掌櫃的送瘟神一般將她送到門口。
辛夷擺擺手,“回去吧,我改日再來看你。
”
改日還來?
掌櫃的啊一聲,張著合不攏的嘴巴僵在原地,控制不住臉頰肌肉的猛烈抽搐……
……
“哼!
又不老實。
”對街酒家裡,傅九衢懶坐二樓窗邊的軟榻上,眼波望著那輛驢車行走在馬行街的車水馬龍裡。
蔡祁順著他的視線探出脖子,隻看到一個嬌小的側影。
他嘖聲戲謔,“俏肩如削,細腰若柳,皂衣羅裙,鬟無點翠……嘖嘖,九爺是山珍海味不要,好上一口清粥小菜了?
”
這些諢話,也就蔡祁敢說。
蔡祁是清源郡開國侯的小兒子,打小就混,他和傅九衢、張巡同一年參加的武舉,分列三甲,算是知交。
而且,蔡祁和傅九衢同在皇城司任職,兩家又沾點親故。
因此,蔡祁在傅九衢面前說話常常沒有分寸,嬉皮笑臉慣了,傅九衢聽罷也沒什麽反應,隻輕慢地哼笑。
“邸報的事,子晉怎麽看?
”
“進奏院那幾個家夥,該挨闆子了!
”
張巡的死傳得沸沸揚揚,蔡祁自然也聽了不少的議論。
“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弄得流言蜚語混雜京城。
可憐了行遠兄……殉職昆侖關,還要遭受那些庸夫的羞辱……”
蔡祁說到這裡,突地歎息,“不過,要怪也怪他家那個醜妻,要不是為了避她,行遠兄又怎會死得那麽淒慘?
”
“抓了吧。
”
輕飄的嗓音傳入耳朵,像隔著一層汴水的霧。
蔡祁又是一愣,尬笑道:“人長得醜了些,糾纏自家夫婿,也不是什麽掉腦袋的罪名。
這樣就去抓人,似乎……不太妥當?
”
傅九衢修長的指節捏緊青瓷盞,眯眼看他。
“腦子被賊偷了?
”
蔡祁愣了愣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朗聲笑開。
“你是要抓進奏院的監官?
這個好辦。
九爺你說,解職查辦還是入獄審訊?
或者,乾乾淨淨地宰殺了事?
”
傅九衢輕攏大氅起身,“我見不得血腥。
”
蔡祁看著他漫不經心的笑,跟著站起來,“明白明白,我們九爺宅心仁厚,溫和良善……你放心,我會叮囑弟兄們,動作乾淨點,別髒了九爺的手,誒……我說你上哪兒去呀?
我這話還沒說完呢。
”
傅九衢頭也沒回。
“重樓……等等我。
”
蔡祁呦呦兩聲,一把抓過桌上的長劍跟了上去。
……
陰沉沉的天空如同打翻了墨汁,低壓黯淡。
快要下雨了。
辛夷不急著回村,駕著驢車走得很慢,一雙眼左右四顧,都不太夠用了,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馬行街背靠五丈河,是汴京城的繁華地帶。
每年十月是枯水期,官府要封閉河道,清理淤塞,漕運便停了,來往運貨的畜馱和挑夫更是絡繹不絕。
叫賣聲、吆喝聲,夾雜著天南地北的口音,熱鬧非凡——
這是大宋汴京遊呀。
辛夷徜徉在川流不息的街市,心思飄得老遠。
突地,車輪在青石地面上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嘯聲。
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馬車仿佛撞在了堅硬的障礙物上,辛夷的身體被高高拋起,腦袋撞在車棚上,眼冒金星。
驢車震動了幾下。
辛夷護住藥材,跳下去查看……
不知打哪兒滾過來的青石,恰好砸中驢車的輪子。
“啊——呃——啊——呃——”
驢子長嘶一聲,突然往前疾奔。
耳邊風聲掠過。
辛夷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四周飛快掠過的面孔,陌生的,模糊、恍惚,好似有那麽一雙帶著濃烈殺氣的眼在盯著她。
一個轉瞬,即消失不見……
辛夷頭皮發麻。
是誰故意衝撞驢車想害她嗎?
“馭!
馭!
”
辛夷來不及思考,拉拽著亂跑的驢子。
這個時代駕車不用駕照,辛夷尋思那驢啊馬啊都是有靈性的動物,自會懂得交通規則,哪曉得這驢子受了驚嚇,跟她耍起了脾氣,尥蹶子撒起瘋來,一連衝撞了炊餅攤、雜食攤,還把賣糖葫蘆的大爺嚇得丟了草木棍,長聲尖叫……
辛夷身上半個銅闆都沒有。
孫家藥鋪的掌櫃可以訛詐,這些小攤小販可亂來不得。
“大家不要著急,我賠,我都賠。
”
辛夷一邊撿糖葫蘆架子,一邊安定人心。
一雙玄青色革靴在她眼前停下,不偏不倚踩在一個糖葫蘆上。
血紅的糖漿爆開,在精緻乾淨的靴子底下輾轉,畫面極有衝突感……
辛夷擡頭,與傅九衢視線對個正著。
傅九衢一身白袍狐氅,散發著雍容和貴氣,眼底流動的光芒在天光下晦暗難辨。
安靜。
怪異。
四目相對。
“咳!
”
每次狼狽的時候就碰到傅九衢,辛夷不知該如何說自己這運氣。
她直起腰來,露出幾顆白生生的牙,笑得像一隻小狐狸,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真誠。
“小叔你來得正好。
”
蔡祁和傅九衢的幾個隨從,面面相覷。
辛夷不以為然,自來熟地一把抓住傅九衢的胳膊,朝圍攏上來討要說法的人群微微一笑。
“有我小叔在,大家不怕我沒錢賠了吧?
”
蔡祁:……
孫懷:……
眾隨從:……
傅九衢雪白的袖子被糖漿生生黏出了指印,那昂貴的布料在辛夷的手心裡慢慢褶皺起來,露出一截有力而堅實的肌膚。
紅的,白的,顏色交雜。
傅九衢瞳仁微縮,薄唇彎起一抹弧度,悄悄抽手……
一次,沒成。
兩次,仍沒成。
傅九衢眼底露出一抹驚異。
他熟知勾欄風月,和女子雖無接觸,卻常被女子主動糾纏,知道各種各樣勾搭人的手段,原以為辛夷亦是如此。
哪料,她竟是動真格的,那力氣使得像是要捏碎他……
傅九衢風度不減,反手將人扣住。
女子纖細的手腕在傅九衢的指間不盈一握,卻怎麽也拉不開,那爪子像是融在了他身上似的,篤定而從容地攀上來,緊緊的。
兩人暗自用力,眼底電流嗞嗞碰撞。
辛夷黏黏糊糊地笑,慢慢地收攏,指節劃過他的皮膚,與他勾纏,傅九衢身上的溫度涼涔涔地傳遞過來,順著指縫鑽入心尖。
她顫一下。
這人的身子這麽冷?
傅九衢將她交纏的手壓下。
“松開。
”
辛夷低聲,“借點錢。
”
傅九衢沒有應聲,視線落在胳膊那隻細白的手指上,冷淡地舔一下牙床,發出一道低低的涼笑。
“誰給你的膽子?
”
“沒有啊,我膽小。
”
近似小貓般低低的回應帶著輕淺的笑,像是篤定他不會在大街上翻臉,無比從容地握著他,在外人看來他倆便是極為親厚的關系。
別出心裁的勾引。
傅九衢目光冷冷地定在辛夷的臉上。
“再不松手,就地斬殺!
”
這樣的角度,辛夷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落在頭頂的目光陰晴不定,似出沒地獄的拘魂無常,令人不寒而栗,可與方才驢子受驚時辛夷感受到的那一抹殺氣,又截然不同。
傅九衢隻是厭惡她而已。
那個人,卻似要殺人飲血——
辛夷擡頭朝他眨個眼。
“郡王不會殺我的。
”
傅九衢: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她就是想勾引我,換著花樣,想方設法地勾。
辛夷:大反派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勾引他會要小命,那麽利用他戲耍他玩耍他應該會活得很好吧?
傅九衢:孫懷,爺的意大利炮呢?
辛夷(退避三舍):不了不了,拿炮就不必了,我又不缺pao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