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蝲蛄豆腐
呂成武的案子基本確定了性質,接下來的就隻剩抓人了。
今日終於提早收工,但孫旭卻沒有離開縣衙,反倒懶洋洋地歪坐著,雙腿架在桌子上發獃。
之前幾日忙得連軸轉,吃住都在衙門裡,如今一下子清閑了,反倒有點兒空落落的。
手下的人早都累得東倒西歪,一說提前放衙,一窩蜂跑了個無影無蹤,想找個人晚上一起出去吃飯都沒撈著。
隻剩自己一個人,出去吃飯的興緻都提不起來。
秦錚來得正是時候,成功挽救了打算回家就著涼水啃幹饅頭的孫捕頭。
聽說是夏月初叫自己過去吃飯,孫旭頓時高興起來,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撈起外衣穿好,笑呵呵地低聲說:「當初看別人家老大,時不時地帶手下回家吃頓飯啥的,把咱們羨慕得眼睛都紅了,如今可算是輪到咱們享享福了!
」
來到自家門口,孫旭忽然拉住要推門而入的秦錚,懊惱地說:「都怪你,直接拉著我就回來了,頭一回登門吃飯,好歹該買點東西才是。
」
院門突然被人打開,夏月初的聲音從院裡傳出來:「東西就不用買了,趕緊進來幫著幹活吧!
」
孫旭趕緊挽起袖子進門,隻看見院子裡擺著好幾個盆,盆裡都是滿滿的蝲蛄,連以前丟在牆角落灰的石磨都被搬出來洗乾淨,放在院子中間。
夏月初的袖子挽到手肘,用個大笊籬嘩啦嘩啦地洗蝲蛄。
「大的放在這邊盆裡,小個的丟到這邊來。
」她起身把笊籬塞給孫旭,讓他繼續洗蝲蛄。
然後她招呼孫旭道:「孫捕頭,你過來幫我推磨。
」
孫旭忙道:「叫什麼捕頭,叫名字就行。
」
夏月初從個頭小的一盆裡抓起一隻蝲蛄,直接掀開蝦頭的殼,去掉不能吃的部分,再卡住蝦尾中間的那片,反手摺斷往外一抽,便將一整根蝦線拽出去了。
她手裡動作飛快,不多時就處理了一碗,拿起來直接倒進石磨的圈裡。
孫旭都看傻眼了,頭一回見到這麼弄蝲蛄的,居然活著就給抽筋剝皮了。
「傻愣著幹啥,推呀!
」
聽到夏月初說話,孫旭才回過神來,趕緊開始推磨,但是很快又覺得奇怪地問:「嫂子,這連殼帶肉磨出來咋吃啊?
就算不硌牙也刮腸子吧?
」
「吃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夏月初賣關子不說,繼續剝著手裡的蝲蛄。
薛壯搖著輪椅到夏月初身邊,想幫她一起剝蝲蛄。
但是這東西跟做一些手工活兒不一樣,尤其是怎麼抽掉蝦線,著實考驗技術。
夏月初眼看著他抽斷了好幾根蝦線,終於忍不住攆他道:「你去把磨好的都收攏到盆裡去,快別跟我這兒添亂了。
」
孫旭第一次遇到敢這麼跟薛壯說話的人,稀罕地要命,一邊推磨還一邊留意看薛壯的反應。
待看到薛壯默默放下手裡的蝲蛄,還真拿起一個盆,搖著輪椅朝自己這邊過來,驚得他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如此聽話,這可不是大哥的風格啊!
薛壯知道孫旭在想什麼,瞪了他一眼,斥道:「趕緊推!
」
孫旭忍著笑,趕緊收回自己視線。
夏月初將最後一碗倒入石磨的窟窿裡,這菜洗手進去準備做飯。
秦錚洗完蝲蛄之後,已經把屋裡兩口竈都點起火來。
夏月初把一口鍋添上水,另一口鍋燒乾之後添油,將蔥姜蒜和香辛料,按照分量比例抓出來一大碗,直接倒進油鍋中開始快速翻炒。
調料的味道被熱油激發,混合成一股特別勾人食慾的麻辣辛香味道,瀰漫了整個竈間,連院裡都能聞到。
孫旭用力吸了一口,原本就有些餓的肚子,頓時抗議地咕嚕嚕叫起來。
香料炒到差不多的時候,夏月初將一大盆蝲蛄倒入鍋中,用力翻炒起來。
待蝦殼微微泛紅的時候,用鹽和醬油調味後,添入這幾日一直在竈上吊著給夏瑞軒補身子的高湯,蓋上鍋蓋燉煮入味。
此時另外一口鍋裡的水也差不多燒開了,放入竹箅子,將另外一盆蝲蛄倒在箅子上,蓋上鍋蓋清蒸。
此時她才騰出工夫來,拿出新買的紗布,端來一盆清水,用紗布包住磨碎的蝲蛄在水裡揉搓。
反覆幾次之後,紗布裡就隻剩下青黑色的蝲蛄皮,磨碎的肉和黃順著紗布的縫隙被搓進水中。
一大盆磨好的蝲蛄,也隻洗出來一大湯碗偏橙色的汁液來,放在一旁待用。
孫旭收拾好石磨,進屋看著自己的竈間一反之前清鍋冷竈的樣子,各種調料廚具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碗櫃裡也擺上了鍋碗瓢盆,兩邊的鍋竈都冒著著白色的熱氣,一股過日子的氣息瞬間撲面而來。
此時清蒸的蝲蛄已經可以出鍋,另外一鍋麻辣蝲蛄也打開鍋蓋開始收汁。
一邊是純粹的鮮味,一邊卻是又麻又辣,聞著卻有都是一樣地勾人。
清蒸蝲蛄出鍋之後,夏月初把鍋內的水舀出去,重新烤乾鍋內水分,用蔥花熗鍋後,將滿是蝲蛄肉和蝦黃的水倒入鍋中,用鏟子小心地貼邊輕攪鍋底。
鍋內的水越燒越熱,原本看不出什麼的水面慢慢開始起了變化。
原本沉在鍋底的蝲蛄肉和蝦黃開始凝固上浮,如雲如絮地飄在水面上,隨著水的滾沸上下漂浮。
那顏色,孫旭也不知該怎麼描述,腦海中卻浮現出幾年前,在西北邊境偵查敵情時候,傍晚天邊那一抹瑰麗到讓人驚艷的霞光。
夏月初再攪動幾下,將鍋中的羹湯盛出來。
洗上幾根頭刀韭菜,篤篤篤幾刀切成末,揚手灑在湯麵上,將顏色襯得越發生動亮眼。
而麻辣蝲蛄也收得湯濃味香,盛了上尖兒一盆出來。
薛壯已經在屋裡坐定,擡手拍開了酒罈的封泥,有了酒味的加入,屋內的味道達到一個完美的平衡。
夏月初炒了兩個快手菜,又拌了個冷盤,最後端著湯碗進屋,穩穩噹噹地放在桌上道:「蝲蛄豆腐,大家都趁熱嘗嘗!
」
161大快朵頤
夏月初說著,先給薛壯和夏瑞軒分別盛了一碗,自己坐在薛壯身邊對孫旭道:「來了就別客氣,想吃什麼就使勁兒吃,這麼多呢!
」
孫旭對蝲蛄豆腐最為好奇,明明沒有豆腐什麼事兒,為什麼偏生叫這麼個名字。
而且這道菜能做出來也有自己的參與,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
一勺入口,孫旭頓時明白這菜的名字從何而來了。
蝲蛄豆腐裡除了蔥花和鹽,沒有任何其他調料,就為了突出鮮味。
如嫩水豆腐般的順滑口感,入口即化。
韭菜末既增色又提味,那鮮美勁兒,從口中直衝頭頂,喝得人渾身舒暢,卻沒有任何語言能夠形容出來。
孫旭完全停不下手裡的勺子,喝的同時還不忘擡起左手,沖夏月初豎了個大拇指。
薛壯和夏瑞軒也喝得停不下來,雖然天天都能吃到夏月初做的菜,但還是經常會被驚艷到。
薛家雖說從不驕奢淫逸,但也是根基深厚的世家。
薛壯作為嫡長孫,從小也是金嬌玉貴地養大的,自以為吃過見過,但自從遇到夏月初之後,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吃過的東西,簡直沒有一道能夠稱之為美味。
秦錚最愛重口味,此時更是毫不客氣地開始對麻辣蝲蛄下手。
蝲蛄本身就已經夠鮮了,夏月初又加了高湯燉煮,麻辣鮮香的味道被煮得滲透入蝦殼之內。
蝦黃嫩滑醇香,蝦尾緊實彈牙,蝦線都已經被處理掉了,可以完全沒有任何負擔地大快朵頤。
「太好吃了!
」秦錚隻吐出這麼幾個字,便再也騰不出嘴來說話了。
孫旭連喝了兩碗蝲蛄豆腐,擡頭看到秦錚吃得兩手紅油,額頭都冒汗了還不肯停下來,趕緊也抓起一隻麻辣蝲蛄來嘗嘗。
東北菜普遍都不辣,孫旭還算是比較愛吃辣的,但平時吃飯的時候,最多也就是比別人多放勺辣椒油。
他掀開蝦頭湊到唇邊一吸,眼睛瞬間睜得滾圓。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辣味還有這樣豐富的層次感。
煮入蝲蛄中的湯汁,有鮮又辣,在辣的同時還能品出蝦黃的香醇,各種香辛料混合出無法言明的味道。
蝦尾吸飽了鮮辣的湯汁,一口咬下去,汁水四下迸射,跟蝦黃完全不一樣的口感和味道,再次震撼了他的認知。
面對這種味道的衝擊,孫旭覺得自己一條舌頭都不夠用了,恨不得多生出幾條來,能夠全方位地感受這場味道的盛宴。
這種味道像是有魔力一般,讓人嘴裡的還沒咽下去,手裡就已經開始在剝下一隻了。
很快,除了因傷不能吃辣的夏瑞軒,所有人都沉浸在麻辣蝲蛄的美味中。
夏瑞軒可憐巴巴地剝著清蒸蝲蛄,蘸著夏月初專門給他調的姜醋汁吃。
雖說清蒸最能體現出蝲蛄肉的鮮嫩清甜,但是跟麻辣的比起來,著實太過清淡。
看著其他人吃麻辣蝲蛄吃得形象都不顧了,忌口了這麼久的夏瑞軒真是眼饞到不行。
他見夏月初吃得正歡,便小心翼翼地拿著剝好的蝦肉,想伸到麻辣那盆裡面蘸點兒味道嘗嘗。
「啪!
」
薛壯的筷尾不輕不重地敲在夏瑞軒手背上。
夏瑞軒紅著臉縮回手。
若是夏月初,他說不定還會撒嬌耍賴一下,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但是這個姐夫,卻總是讓他覺得莫名敬畏,不敢造次。
夏月初早就發現了這點,所以自從吳氏回家之後,便把夏瑞軒丟給薛壯,果然將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看著夏瑞軒身上才剛剛結痂的傷口,再對上他可憐巴巴的小眼神,夏月初不由得有點心軟,趕緊移開視線,咳嗽一聲安慰道:「等你傷好了姐再給你做。
」
上尖兒一盆麻辣蝲蛄,被四個人一頓飯都給解決掉了,連剩下的湯都被秦錚和孫旭拌著米飯給吃光了。
薛壯沒有他倆那麼能吃辣,嘴唇都辣紅了,這會兒又盛了一碗蝲蛄豆腐,慢慢喝著解辣。
秦錚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扭頭問孫旭:「你明天有事兒不?
咱倆再去撈點兒回來?
」
「沒空!
你以為我跟你似的那麼閑呢!
」
孫旭第一次吃到夏月初的手藝,現在對秦錚簡直嫉妒到不行,可惜自己還有公職在身,不能像他這般悠哉。
他翻了個白眼繼續道:「今天呂家的案子有了基本方向,現在就等著抓人回來了,我明天打算去府城一天,把姜大頭抓回來,居然敢騙到嫂子頭上,那不就跟騙我一樣麼,看我怎麼收拾他!
」
「對了。
」孫旭說到這兒才想起來,趕緊擦擦手,從袖袋中掏出一張紙遞給夏月初,「嫂子,這是縣城準備出租的店面,我找人理出來的,姜家那個酒樓已經在縣衙登記過了,能讓他把錢吐出來,再賠點兒錢最多了,我尋思你還得再找地方,就讓人去了解了一下。
」
「這可真是幫了大忙了!
」夏月初高興地接過紙條,打算明天就去看看,儘快把店的位置敲定下來。
看大家都吃好了,夏月初便起身準備收拾桌子。
薛壯卻一把拉住她道:「你今個兒忙裡忙外的,歇會兒吧,讓他倆收拾就是了。
」
孫旭聞言趕緊起身道:「是啊,嫂子,我們收拾就行,您和大哥歇著吧!
」
待兩個人把東西都收拾下去,夏瑞軒也回自己屋了,薛壯還拉著夏月初沒鬆手,低聲道:「太辣了!
」
三個字的語氣毫無起伏,夏月初卻莫名聽出幾分委屈的味道在裡面。
「我看看?
」
她伸手擡起薛壯的下巴,見他的嘴唇果然有些紅腫,笑著說:「看來還真是辣得不輕,喝點水壓一壓。
」
薛壯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水,卻還是不肯鬆手。
「你啊……」夏月初一聲輕喟,低頭吻上薛壯,含住他輕微紅腫的唇瓣溫柔地撫慰著。
薛壯終於得到了想要的安撫,享受片刻後反客為主,將夏月初拉進懷裡,狠狠地吻了下去。
直到將她的唇也吻得跟自己一樣微微紅腫,才露出饜足的神色。
162回娘家借錢
家裡半文錢都拿不出,薛勇又傷得挺重,盛氏沒法子,隻好讓薛良平套車送自己回娘家,打算先借點錢應應急。
盛家一共七姐妹,隻有一個弟弟,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從小在父母重男輕女的影響下,七個姐姐無論是婚前婚後,都沒少幫襯這個弟弟。
但許是老盛家從骨子裡就流著自私的血,自從父母過世後,姐弟八人在出殯當天為了銀錢大鬧一場,之後便不怎麼再走動了。
盛氏這回也是沒法子了才來找弟弟借錢,想著若是多許他點利錢的話,興許還是有點兒希望的。
盛氏的娘家在參頂子村西邊山腳下的惠江村,整個村子沿著山腳和惠江中間狹長的地勢而建。
薛良平對盛家小弟素來沒有好感,自打盛家父母過世後,他就沒有再來過惠江村。
若非這次兩個兒子都掛了彩,家裡著實揭不開鍋了,他也不願意來這兒看人臉色。
所以眼看著惠江村越來越近,薛良平的臉色也越發陰沉。
待到了娘家門口,盛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咱是來借錢的,你拉個驢臉給誰看呢!
」
薛良平悶聲道:「我就這樣,看不慣別叫我給你趕車。
」
盛氏不想在娘家門口跟他吵架,隻得咽下這口氣,轉身去拍門。
拍了半晌,院裡才傳出踢踢踏踏的聲音。
「誰啊?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打開院門。
隨著院門打開,撲面而來就是一股酒氣。
盛氏定睛一看,弟弟盛志強面容腫脹,尤其眼睛腫得都快睜不開了,顴骨和鼻尖泛著潮紅,一看就是昨晚喝高了,到這會兒還沒清醒過來。
盛志強沒想到門外居然是許久未見的大姐和姐夫,愣了片刻,側身讓兩個人進了門。
「大姐,你怎麼來了?
」盛志強宿醉被吵醒,這會兒頭疼得厲害,語氣自然也不是太好。
盛氏有求於人,也不敢計較,進門後沒看到弟媳夏氏,便示好道:「頭疼是吧?
我給你煮碗醒酒湯喝?
」
盛志強也不客氣,點點頭就又往炕上一躺。
盛氏去竈間煮醒酒湯,薛良平在屋裡對著小舅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尷尬得不行。
這會兒盛志強的兩個孩子跑進屋來,看到來了客人,登時高興地在屋裡到處亂看。
正在薛良平奇怪他們在找什麼的時候,大一點的孩子撲到炕邊,搖著盛志強道:「爹,好吃的呢?
是不是讓你藏起來了?
」
盛志強本來就頭疼,被孩子搖晃的直想吐,怒道:「滾犢子,哪兒來的好吃的?
天天就知道吃,茅廁裡那麼多屎你怎麼不去吃?
」
孩子被罵得嘴一癟,拖著哭腔道:「爹騙人,上回舅舅來的時候就帶了好吃的,還有上上回姥娘來的時候也有,今天家裡也來客人了,為啥沒有好吃的?
」
薛良平坐在旁邊,聽見孩子這話,臉上一陣熱過一陣,臊到不行。
家裡啥都沒有,連借錢都沒地方借,所以兩個人是空著手登的門。
之前盛志強宿醉難受沒注意,他心裡還有些慶幸,誰知道這會兒被孩子這樣挑破。
盛志強聽了孩子的話,擡頭撇了薛良平一眼,嘴上攆著孩子道:「帶著弟弟回屋玩兒去,有個屁的好吃的,看等會兒你娘回來了生氣,到時候,今天有沒有飯吃都還不知道呢!
」
薛良平更加坐不住了,乾脆起身到院子裡去抽煙。
盛氏煮好醒酒湯,殷勤地端進屋放在炕沿兒上,搓著手道:「以前爹最愛喝我煮的醒酒湯,說又好喝又管用,志強,你趁熱喝喝看。
」
盛志強皺著眉頭,把醒酒湯一口氣灌下去,再次癱軟地躺在炕上。
盛氏又顛顛兒地出去洗碗收拾竈間。
她剛把鍋刷好,院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一個三十齣頭的婦人挎著籃子走進來,正是弟媳夏氏。
夏氏進門看到盛氏和薛良平,腳步明顯一頓,然後臉上露出假笑道:「呦,今天是颳了什麼香風,竟然把大姐和大姐夫吹來了。
」
盛氏知道如今家裡做主的其實是夏氏,所以臉上立刻堆上笑容,上前幾步去接夏氏手裡的籃子。
「弟妹回來了,累了吧?
志強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幫你幹點活兒。
」
夏氏扭身躲開盛氏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說:「大姐這話說的,我自己的爺們,我樂意慣著,就不勞大姐操心了。
」
盛氏臉憋得通紅,若是擱在平時早就發作了,但此時卻隻能忍著。
夏氏把籃子放在竈間,翻出一個盆開始擇菜,一邊忙活一邊問:「大姐今天來可是有什麼事兒?
是過來看看,還是要吃頓飯再走?
若是要在這兒吃飯,我就再去地裡割點兒韭菜。
」
盛氏自然不想留在這兒吃飯,更何況夏氏也不是真心挽留,這話明顯是在下逐客令,便吞吞吐吐地說出來意。
「弟妹,飯就不在這兒吃了,至於來意……我就直說了吧,家裡最近出了點事,老三又受傷了急等著看大夫,所以我尋思,能不能先找你們拆借點兒銀子,一到秋收賣了糧食立刻就……」
夏氏一聽這話,把手裡的菜一摔,睜大了眼睛看向盛氏:「大姐,你說啥?
借錢?
」
盛氏臊得不行,但也隻能硬著頭皮道:「當然,也不白跟你們借,我們給利錢。
」
「大姐真是會說笑話,這是怕我們上門打秋風,所以來先下手為強不成?
」夏氏陰陽怪氣地說。
盛氏聽了這話,一臉茫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
「得了,大姐用不著裝傻,別忘了我娘家也是夏家村的!
」夏氏冷哼一聲,「夏月初如今什麼名氣?
什麼身價?
她娘家原本都是借錢過日子的,如今不但債還上了,連吃穿都不愁了!
守著這麼個下金蛋的母雞,大姐還來找我們借錢?
這不是寒磣人麼!
」
「你說啥?
」
這回家裡被官兵翻了個底朝天,薛壯和夏月初的房間自然也沒被放過。
但是盛氏心裡還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心道夏月初賺了錢不給自己,如今都被搶去了,大家一樣窮,倒也痛快。
但如今聽夏氏一說,她才恍然大悟,夏月初還有娘家,說不定早就把錢都貼補娘家了。
163大鬧親家
夏氏見她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又道:「大姐,你可別不信,我昨個兒剛回的娘家,夏月初她娘那一身兒簇新的衣裳鞋襪,我可是瞧得真真兒的!
」
盛氏氣得連錢都不借了,一把拉起蹲在一旁抽煙的薛良平,怒道:「走,去夏家村!
」
薛良平拗不過盛氏,隻得趕著車陪她去了夏家村。
到夏家村的時候,早已經過了晌午飯的點兒。
兩個人就早晨出門前吃了點兒鹹菜稀粥,薛良平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盛氏卻是渾然不覺。
光靠心底燒著的那把火,就足夠讓她忘卻其他一切感受了。
牛車在夏家門口剛一停穩,盛氏就跳下車,一馬當先地沖入院中。
吳氏正在院子裡晾衣裳,看到盛氏怒氣沖沖地進來,忙放下手裡正在擰的衣裳,在圍裙上擦著雙手,迎上來問:「親家母今個兒怎麼有空過來了,快進屋坐……」
盛氏不等她話說完,看到繩子上晾著的衣裳,想起之前夏氏的話,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腳踹翻地上的洗衣盆。
吳氏沒想到盛氏一言不發就開始鬧,伸手拉住她道:「親家母,有什麼話好好說,你這是做啥?
」
「做啥?
你問我做啥?
」盛氏一把甩開吳氏的手,又去扯繩子上的衣裳。
吳氏見狀也急了,一把扯開盛氏,怒道:「我敬你是月初的婆婆,對你禮讓三分,但你若是非要鬧事,我也告訴你,這裡是夏家村,我家姓夏!
」
盛氏聞言,稍微有點兒退縮,這種大家都是親戚的村子,若真是鬧起來,雙拳難敵四手,自己怕是落不到好。
但是轉念一想,明明是夏家的錯,她登時又挺直腰桿,聲音比吳氏更高道:「有本事你去叫人啊,多叫些來,讓你們村裡姓夏的也都看看,老夏家真是出人才啊!
家裡老子娘哥哥弟弟的,還要靠著嫁出去的閨女貼補過日子,說出去多給你們姓夏的長臉啊!
」
「你這話是啥意思……」一聽盛氏說道這事兒,吳氏頓時沒了底氣,當初走投無路,拿了薛壯的五兩銀子,這件事一直是夏洪慶和吳氏心裡的痛。
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還要女兒女婿貼補的,說出去肯定能要被人戳脊梁骨。
雖然嘴上沒有說,但是老兩口早就商量過了,明年就把租出去的地都收回來,拼著全家辛苦兩年,也要儘快把這銀子還上。
此時聽盛氏是因為這件事鬧上門來的時候,吳氏自己就先心虛起來。
「你家真是養的好閨女呦!
」盛氏越發得瑟,聲音也擡高了不少,「我們家裡都要揭不開鍋了,她賺了錢卻不知道貼補家用,一問就說沒錢,一問就說沒錢……
原以為她的錢都拿去給大壯補身子看病了,我和他爹就沒說啥,也沒再找過他們要錢。
誰知道,是我們把人想得太好了!
原來人家把錢都偷偷貼給娘家了!
」
盛氏這一番叫嚷,已經惹得周圍鄰居都循聲出來看是怎麼回事。
吳氏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隻能暗暗慶幸夏洪慶出去串門了,若是被他聽見,以他的性格脾氣,怕是要被氣死了。
盛氏見有人圍觀,越發說得興起,嚷嚷道:「各位親戚朋友,鄉親鄰裡都來給評評理啊!
」
她撿起地上已經沾上泥沙的衣裳,扯開抖一抖道:「你們瞧瞧,這衣裳料子,這針腳做工,怕是沒幾百個錢買不下來吧?
」
她說著把衣裳丟在地上,狠狠地踩著,又扯著自己身上都被洗得起毛的衣裳,哭著說:「你們再看看你我這身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我家連請大夫看病抓藥的錢都拿不出,誰知道兒媳婦把錢都貼補給娘家買衣裳啊——攤上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婦,這日子可咋過啊——」
盛氏就是個普通的鄉下婦人,雖然平時拔尖兒潑辣些,但素來是隻敢欺軟怕硬的。
最近進大牢裡轉了一圈,家裡又被人洗劫一空,樁樁件件都是她想都沒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兒。
盛氏說著說著,就覺得自己真是倒黴得要命,滿腹的委屈,原本隻是乾嚎假哭,此時倒還真擠出幾滴眼淚來。
此時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吳氏一張臉臊得漲紅。
在屋裡養傷的夏瑞松聽到外面的吵鬧,費力地起身下炕,扶著牆慢慢挪出去。
「最近我摔斷了腿,孩子又病了,家裡的確困難,妹妹妹夫拿錢回來,我們說好是先借用,待我腿傷好了,就會出去做工還錢的。
」
「嘖嘖,好聽的話誰不會說!
誰知道你還不還!
」盛氏想到還在炕上躺著,隻抓了點草灰混著草藥勉強止住血的薛勇,冷笑道,「我兒子還受傷在炕上躺著,連請大夫的錢都沒有呢!
」
好巧不巧,現在夏洪慶抱著平安從外頭回來,看見家門口圍了一圈人,以為家裡出了什麼事,頓時加快了腳步。
他剛走到門口就被人一把拉住,定睛一看,發現是親家薛良平。
薛良平知道盛氏的做法不對,卻又管不了,乾脆做個縮頭烏龜,蹲在圍觀的人群之外,一直不敢進去。
這會兒看到夏洪慶回來,怕他被盛氏氣著,趕緊把人拉住。
「親家,也太客氣了,還用特意過來一趟。
」夏洪慶還以為薛良平是來道謝的,拉著人就往屋裡讓,「快,進屋坐,讓瑞松娘去弄幾個下酒菜,咱老哥倆喝一壺。
」
「不了不了,那啥,要、要不咱倆進城去吃一頓……」薛良平急得都忘了自己身無分文,一心隻想著千萬不能讓夏洪慶進門。
誰知,話音未落就聽到院裡傳來盛氏拔高嗓門的叫罵聲。
「我看你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祖輩兒傳下來的厚臉皮,不要臉!
」
夏洪慶聞言面色一變,把手裡的平安往薛良平手裡一塞,大步走進院中,擰眉問:「你說啥?
「說你不要臉,花女兒女婿的錢!
」盛氏腰一掐眼一瞪,「當老子的刮女兒,當哥哥的就跟著刮妹妹,如今縣城還有個賴上姐姐姐夫的弟弟……」
夏洪慶沒想到盛氏找上門竟是因為這件事,想到家門口圍著的一群近親遠戚,隻覺得一輩子的臉都丟光了。
一時間氣血上湧,他眼前一黑就暈過去了。
164讓你依靠
夏月初並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兒,這兩日一直在秦錚的陪同下,在縣城到處尋找合適的鋪面。
因為薛壯說了不差租金那點兒錢,讓她放開了挑。
所以夏月初這次的選擇範圍稍微廣了一些,幾個之前沒敢考慮的位置,這次也被納入其中。
但是一上午看了五家鋪面,店家卻都是含含糊糊,連個價錢都不肯直說,要不就乾脆說已經有人談好了。
最後一家更離譜,門上明明還貼著招租的紅紙,但還不等夏月初開口,老闆竟伸手撕下告示,直接說這鋪面不租了。
若隻是一兩家如此倒也罷了,一連幾家全都這樣,就算是再笨的人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一定是那個胡老闆在背後搗鬼!
」秦錚氣不打一處來,「嫂子,你先回家,看我去收拾那個狗仗人勢的東西!
」
「別急,咱們什麼證據都沒有,現在去了他也不會承認的。
」夏月初攔住秦錚道,「先回家,大家商量一下再說。
」
因為薛壯的身份問題,夏月初也比以前平添了幾分小心。
上次跟胡老闆那樣針鋒相對,她事後都有些後悔。
畢竟連對方姐夫在府城是什麼身份都不知道,她怕貿然行事會對薛壯不利。
二人回到縣衙後街,正往住處走,就聽到身後有人打聽:「麻煩問一下,誰知道這街上有沒有住著姓夏的,或者是姓薛的人家?
」
若隻是單獨問一個,夏月初許是還不會注意,但是姓夏和姓薛被放在一起問,怕就不是巧合了,她忍不住有點兒上心。
夏月初回頭看過去,卻發現問話的人是個中年婦人,自己並不認識。
那婦人此時卻正好擡頭,看到夏月初登時激動地跑過來。
「哎呀,月初,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
婦人額頭上都是汗,臉頰也有些漲紅,怕是在太陽底下待了半晌了。
「先回家喝口水,咱們坐下慢慢說吧!
」夏月初並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想著若是夏家村的人,夏瑞軒應該會認識的,便往家裡讓。
「急事兒,十萬火急的事兒!
」婦人急得直拍大腿,「昨個下晌兒你婆家人上你家大鬧了一場,你爹被氣暈過去了,你娘也氣得不輕,家裡沒人脫得開身,正好我今天要進城,就幫著來給你捎個信兒。
誰知道你娘光記著你住在縣衙後街,也不知道是哪個門兒。
我到了才發現居然有這麼多戶,打聽了半天都沒人知道,得虧碰見你了,不然我就得一家家敲門去了。
」
這婦人端的是個爽利性格,說起話來氣兒都不喘,語速也快得驚人。
夏月初一下子就接受的信息量太大,緩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
薛家去自己娘家鬧事了?
夏月初有點兒懵,就算是鬧事,也該來找自己,去娘家做什麼?
婦人似乎看出了夏月初的疑惑,又解釋道:「具體是怎麼回事兒我不知道,隻知道你婆婆去鬧,說是你把賺來的銀子都貼補給娘家了,如今婆家因為你男人遭了難,連請大夫看病抓藥的錢都沒了,你和你男人卻理也不理,乾脆躲出去了不回家……反正大概就是這些。
哎呀,實在是你婆婆罵得聲音太大,我也就順便聽了一耳朵。
」
雖然沒在當場,但是夏月初已經基本能猜到事情的原委了。
之前秦錚已經說過,家裡被官兵洗劫一空,薛力又把薛勇砍傷。
盛氏肯定沒地方弄錢了,也知道薛壯和自己不會管她,所以乾脆去夏家村鬧上一場。
若是擱在以前,她就算去鬧也得不到什麼便宜,夏洪慶可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但壞就壞在,前陣子夏洪慶的確收了薛壯給的五兩銀子,這讓他心裡本來就有些不得勁兒。
如今被別人挑破了這件事,以夏洪慶的性格,別人不說啥他自己都要羞憤欲死了。
最要命的就是盛氏那張嘴,什麼臟罵什麼,什麼難聽說什麼。
這一點,夏月初可是有過切身體會的。
而且夏家村與參頂子村不同,大半個村子都姓夏,可以說是七拐八拐都是親戚。
盛氏這樣鬧上門去,當著親朋鄰裡的面兒大吵大鬧,夏洪慶怕是要當場爆血管了。
夏月初著急地詢問夏洪慶的情況,但來報信的婦人卻隻知道當時暈倒了,之後怎麼樣就不清楚了。
夏月初的心越發揪起來了。
暈倒這種事可大可小,若隻是氣急攻心倒還罷了,但萬一是心腦血管方面的問題,那在如今這樣醫療極度不發達的古代,幾乎就跟判了死刑一樣。
「嬸子,多謝你來送信兒,日後一定登門拜謝。
」
夏月初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謝過來送信的婦人,轉身就往城門方向跑,恨不得立刻雇車回家一看究竟。
秦錚趕緊攔著道:「嫂子,你回家跟大哥說一聲,再拿點錢,我去雇了車回來接你,這樣更快些。
」
夏月初也不多話,掉頭就往家走。
她沒有告訴夏瑞軒這件事,隻跟薛壯交代了幾句,拿了幾兩銀子就要出門。
薛壯坐在炕邊道:「月初,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氣,是我大意了,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夏月初垂眸沒有說話,理智上她知道不怪薛壯,他也有很多難以言說的苦衷。
但是一想到夏洪慶和吳氏對自己的好,想到夏瑞軒為自己受的傷,想到每次自己最難的時候,都是他們傾盡所有的支持和奔走……
夏月初心裡難受,鼻子發酸,卻不想當著薛壯的面哭,猛地別過頭去。
薛壯一見頓時急了,來不及挪坐到輪椅上,直接站起身,踉蹌幾步走到夏月初身邊,輕捏她的下巴轉向自己,看著她發紅的雙眼,心疼得不行。
「先把爹娘接過來看病,這才是最要緊的。
」薛壯把夏月初摟進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手掌在她頸後力道適度地揉捏,「你別著急,這次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一定支持你,好麼?
夏月初在薛壯的安撫下漸漸放鬆了身子,伸手摟住他的腰,將頭埋進他的懷裡,眼淚終於默默地滑落。
薛壯知道她心裡有太多的壓抑和委屈,所以也沒有再勸說,隻是強忍著雙腿的酸麻,努力站穩身子。
他一心想要成為夏月初的依靠,卻總是給她帶來一個又一個難題,迫使她經歷著本不該經歷的磨難。
胸前一小塊布料被她的眼淚浸透,濕噠噠地貼在心口窩上,讓薛壯的心也格外酸楚難受。
165異樣平靜
掉了幾滴眼淚之後,夏月初洗了把臉,瞬間又恢復了精神的模樣,甚至連剛才的氣憤都看不出來了。
薛壯有些擔心地看著她,這臉兒變得有些太快了吧?
總覺得她平靜的表象下,似乎隱藏著無限的波濤洶湧。
「放心吧,我沒事。
」夏月初反倒沖他微微一笑,「我不會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的。
」
說罷,她悄悄在心裡補充了一句,對付這樣的人,最好的辦法是以牙還牙!
薛壯有些擔心地握住她的手,叮囑道:「有什麼事咱們一起解決,你可千萬別意氣用事。
」
「放心吧,我可從來不逞個人英雄。
」
秦錚被薛壯叫進去叮囑了半晌,然後陪著夏月初一起回到夏家村。
夏洪慶暈倒之後,傍晚便醒過來了,隻是精神一直不太好,飯也不吃,話也不說,就臉沖牆躺著。
見到女兒回來,他也還是懨懨的,乾燥的嘴唇囁嚅半晌,才聲音沙啞地說:「月初,你回去跟大壯說一聲,那五兩銀子,是咱家跟他借的,就算砸鍋賣鐵,也一定還給他……」
夏月初來的路上已經做了許多心理建設,但是看到夏洪慶此時的模樣,聽到他的話,還是被氣得指尖顫動,嘴唇也止不住地發抖。
盛氏來這麼一鬧,幾乎擊垮了夏洪慶全部的驕傲和自尊。
秦錚見她這樣,登時想起之前薛壯的叮囑,趕緊勸道:「夏大爺,快別說這樣的話,大哥和嫂子是真心真意孝敬您二老的,您這樣說,不是傷自己人的心麼!
」
夏月初深吸一口氣,坐到炕邊道:「爹,我現在也能賺錢,就算是孝敬你們二老,用的也是我自己賺的銀子,你就放寬了心用。
要是沒有你和娘能有我麼?
我這條命都是你們給的,幾兩銀子算啥啊?
」
前面幾句話還說得夏洪慶心裡頭暖融融的,聽到最後又頓覺刺耳起來,斥道:「幾兩銀子算啥?
你說算啥?
五兩銀子都夠咱家過兩年安穩日子的了,你才賺了幾天的錢?
看把你狂的!
」
秦錚聞言笑道:「夏大叔,你怕是還不知道吧,如今我嫂子的身價可不比尋常,出去接一次席面,沒有五兩銀子都不稀罕去呢!
」
「啥?
」夏洪慶聞言嚇了一跳,狐疑地看向夏月初。
雖說上次回來做的幾個菜都還中吃,可也不至於值那麼多錢吧?
夏月初點頭道:「爹,你就放寬心吧,這點錢我出去忙活大半天兒就賺到了,還值當把你氣成這樣!
」
「那、那你現在不是比大壯還有錢啊?
」夏洪慶窮了大半輩子,突然聽到女兒要發大財的事兒,一時還有些受到驚嚇,哆哆嗦嗦地問。
「是!
」夏月初毫不猶豫地說,「現在是我養著他,爹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
秦錚聽了這話,嘴角忍不住抽動兩下,強忍著才沒笑出來。
夏洪慶聞言卻臉一闆又訓道:「別賺點錢就翹尾巴,大壯是個實在孩子,如今又受了傷,不然肯定有出息,你在家可不許說這種話!
」
「爹,我知道。
」夏月初笑應著,「我和大壯打算去縣城開酒樓,要忙的事兒多著呢,這回把你和娘接過去,就先別回來了。
等那邊都收拾好了,再把大哥一家也接過去,你們也好個我們幫襯一二。
」
夏洪慶卻搖頭說:「去啥縣城啊,我不去!
姑爺家的生意,哪有老丈人丈母娘去攙和得,到時候好了壞了,錢多錢少的,別連個表面的和睦都維持不住。
」
夏月初知道夏洪慶死闆固執,知道想要勸動他也不急在一時。
「行,那咱進城找大夫看一下總是要的吧!
」夏月初說著脫鞋上炕,打開炕琴就開始收拾東西。
她翻出個包袱皮,卻發現炕琴裡的衣裳少得可憐。
「娘,我之前給你們買的衣裳呢?
」
吳氏聞言露出羞窘的神色,想要岔開話題道:「那幾件新衣裳,我總覺得太鮮亮了,拿回來也不好意思穿,就給你嫂子了。
咱家這兩年光景不好,也都沒給她買過新衣裳……」
夏月初可不是那麼容易被騙過去的,但她並沒有逼著吳氏說出真相。
「哎呀,都是我的錯,隻想著給爹娘買衣裳了,竟忘了給哥嫂和侄兒添置。
」
夏月初說著,乾脆也不收拾了,把包袱皮丟回炕琴裡,「那也沒啥好收拾的了,回縣裡再做新的就是了。
」
若是擱在往常,吳氏早就要說自己還有衣裳穿,不要再做新的了。
但她剛撒了謊正心虛著,生怕夏月初戳破自己,所以根本沒聽清夏月初說了什麼,隻想著趕緊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夏月初接上老兩口回到縣裡,薛壯已經請了大夫在家等著。
夏洪慶雖然被閨女一番話說得心裡稍微舒坦了點兒,但看到薛壯時,立刻又想到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被親家羞辱,不免還是臉上臊得慌。
薛壯怕自己在這兒刺激到老人家,便體貼地回房避開了。
好在大夫看過之後,說夏洪慶暈倒隻是因為急火攻心,並沒有什麼大礙,主要還是放寬心,得好生將養幾天。
聽了大夫的話,大家都鬆了口氣。
夏月初給了診金,讓秦錚跟著大夫去抓藥,將老兩口安頓好住下。
夏瑞軒這才偷偷摸過來問:「姐,薛家這也欺人太甚,難道就這麼算了不成?
」
「沒你的事兒,好生養你的傷去!
」
夏月初心道,自然不能就這樣算了,不過這話就沒必要跟夏瑞軒說了。
「其實這件事兒跟姐夫無關。
」夏瑞軒覺得自己說得有些不妥,又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道,「那啥,我、我是想說,姐夫這人還是挺好的,姐,你……」
「小孩子家家少管大人的事兒。
」夏月初說罷,十分熟練地轉移話題道,「我要去買菜了,晚上想吃啥?
」
夏瑞軒一聽這話,果然把之前的事兒都拋開,咽著口水說:「姐,今天做點兒葷菜唄,我這幾天吃得清湯寡水……當然,你做的素菜也很好吃,隻、隻不過覺得肚子裡缺油水兒……好吧,那啥……姐做啥我都愛吃。
」
在姐姐殺人般的眼神中,夏瑞軒乖乖地認慫了。
「乖!
」夏月初滿意地拍拍自家弟弟的狗頭。
166 準女婿登門(1更)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起得挺早,做了頓十分豐盛的早飯。
有薛壯愛吃的疙瘩湯,有秦錚和夏瑞軒喜歡的純肉餛飩,還有吳氏喜歡的清粥小菜以及夏洪慶最愛的豆漿和馬蹄燒餅。
「怎麼做了這麼多樣兒?
」薛壯心下有些不安地問,總覺得夏月初這兩天情緒十分反常,讓他忍不住擔心,總覺得要出什麼事兒。
「爹沒啥事兒我心裡高興唄!
」夏月初笑著給他盛了一碗疙瘩湯,撒上切碎的芫荽和噴香的辣椒油,再滴上一點兒小磨香油。
那味兒香得不行,勾得不愛吃麵食的吳氏都忍不住盛了半碗。
餛飩皮薄餡兒大,一個個捏做元寶樣子,在高湯裡煮得外皮幾近透明,能看到裡面肉餡兒誘人的顏色。
撒上翠綠的芫荽和焦紅的辣椒,像一個個插紅戴綠的美人兒,猶抱琵琶半遮面地在熱湯中浮沉。
外皮薄卻勁道,一口咬破後,醇香濃郁的肉湯充斥在唇齒間,燙得人一個哆嗦,但那滋味,卻是一直鮮到心裡去。
秦錚和夏瑞軒吃得頭都不擡,額頭冒出點點汗珠也顧不得擦,直到汗水越聚越多,順著鼻樑匯聚在鼻尖兒,要掉不掉地掛著,這才捨得擡頭,飛快地擦拭一下,再捧著碗呼嚕嚕地繼續吃。
夏瑞軒吃得肚子滾圓,直接朝後一躺,捧著肚子還大呼好吃。
秦錚更是連碗裡的湯都喝得一滴不剩,這才心滿意足地一抹嘴,沖夏月初豎起大拇指道:「嫂子,這餛飩真是絕了!
前幾日孫捕頭非拉著我去吃餛飩,說是縣城最出名的攤子,為了吃碗餛飩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當時吃著還覺得味兒不錯,誰知道跟嫂子的手藝一比,那可真是天上地下,差著老鼻子遠了!
」
「少拍馬屁了,多吃點兒,今天還得辛苦你幫忙呢!
」
「真吃不下了。
」秦錚摸著撐得凸出來的胃,「嫂子有啥事兒隻管吩咐。
」
「還能有啥事兒,出去找店面唄!
」夏月初見大家都吃好了,便麻利兒地收拾了碗筷,便帶著秦錚出門了。
夏月初出門之後,一路奔西而去。
秦錚開始還在後頭跟著,可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兒了。
城西這邊屬於縣城中較窮的一片區域,到處都是低矮破舊的平房,連個兩層的小樓都看不到。
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會有能開酒樓的鋪面?
就在秦錚心裡犯嘀咕的時候,夏月初竟直奔城門而去。
城外直接是荒郊野嶺,嫂子這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葯啊?
秦錚快走幾步追上夏月初,見她站在一輛馬車前,正在跟車夫談價錢。
「去參頂子村多少錢?
」
車夫伸出一個巴掌,在夏月初眼前晃晃:「每人五十文!
」
「唬外地人呢?
」夏月初翻了個白眼道,「兩個人,連來帶回,一共八十文錢!
」
「哎呦!
」車夫一臉牙疼的表情,嘬著牙花子道,「小娘子,你這砍價砍的也太狠了吧!
這不光要打個來回,還得等你們,誰知道你們要呆多久啊,我這一天可就都搭進去了。
」
「若不是還要你等,我就給你六十五文了!
」夏月初對行情熟悉得很。
「得嘞!
」車夫見是個真懂行的,這才不再嘟囔,讓兩個人上車,調轉車頭直奔參頂子村的方向而去。
秦錚在車上有點兒坐立不安,忍不住問:「嫂子,你要回家去拿東西麼?
要拿什麼叫我跑一趟腿不就得了,還非得自己回去?
」
「你以為盛氏氣暈了我爹,這口氣我能當沒事兒似的就飯吃了?
」夏月初眉梢一挑,「冤有頭債有主,你大哥說過,想怎麼做都依著我,你可別想攔著我,不然我先拿你撒撒氣!
」
秦錚聞言哈哈大笑,拍著車幫道:「嫂子,我就喜歡你這樣爽利的性子,給盛老婆子找麻煩,這樣的好事兒,我攔著你做什麼。
告訴你,誰敢攔著你我跟誰急!
」
「那就一言為定,你可要攔著所有妨礙我的人!
」
夏月初活動著手指,原本被藏在心底的怒火,隨著離參頂子村越來越近,漸漸在眼底升騰。
待馬車進村後,這股怒意幾乎要凝成實質,眼看就要從雙眸中噴出小火苗來。
盛氏此時正看著院子裡六擔禮物笑得合不攏嘴,渾然不覺危險將近。
「哎呀,郭員外真是太客氣了,登門來做客,還帶這麼多東西,這可怎麼好意思啊!
」
這六擔禮物,有衣料布料,有瓷器擺設,有糕點果脯,有一擔好酒……
還有特意給薛芹打的金銀首飾,擺在托盤內,在上午清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盛氏的目光被牢牢吸在禮物上頭,心裡盤算著能換多少錢。
雖然之前對這門婚事妥協了,但盛氏心裡一直還是有點疙瘩,覺得自家花骨朵兒似的大閨女,嫁給這麼個老男人太虧了。
但此時看著滿地的禮物,盛氏心裡簡直咻咻地炸開煙花,連帶著連郭員外那張乾癟的老臉都覺得順眼了許多。
「我家小芹真是有福氣,說了這麼一門好親事。
」盛氏笑得像朵怒放的菊花,「不瞞你說,我這個小閨女,可真是當寶貝似的疼大的,之所以拖到這麼大才說親,就是一直找不到靠譜的人家,生怕她受了委屈。
如今看到你這樣重視小芹,我這顆心呦,可算是徹底落回原地了。
」
「薛大娘,不瞞您說,我疼老婆在鎮上都是出名的,隻可惜我之前那個沒福氣……咳咳,不提那個,我以後一定會對小芹好的,若是她能給我生個大胖小子,那我郭家以後的家業,還不都是她和兒子的。
」
盛氏聽到前面的話,心裡難免有些不痛快,但是聽到後頭,頓時喜上眉梢。
她心想可不就是這麼個理兒,隻要小芹肚皮爭氣,這老頭子早晚有死的那天,自己還愁沒有好日子過!
「這個你就放一百個心,我自個兒生了兩兒兩女,小芹這孩子啥都隨我,保管是個好生養的……」
兩個年紀差不多的人在院子裡相談甚歡,忽然就聽「砰——」地一聲巨響。
盛氏扭頭看向大門,隻見夏月初手持一把鋤頭,正站在門口,惡狠狠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