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不會離開你

　　 渾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菲莉絲忐忑不安望著阿爾法那逆光的背影。

　　 隨著菲莉絲的呼喚，那傢夥總算轉過了頭來，菲莉絲略略鬆了口氣，卻看到阿爾法埋著頭，不敢看她。

　　 既然他沒有逃開，那就意味著他已經準備面對她。
他在等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菲莉絲幾步走了過去，雖然心中強烈不安，但她依舊盡可能露出個讓人舒心的笑容，湊上去問道：「說吧，又做了什麼惹我生氣的事了？
」

　　 沒想到，面對她的笑臉，那傢夥卻再次沉默了。

　　 菲莉絲不是傻子，隱隱覺得這件事和梵有關，終於，她主動問了出來：「是因為梵嗎？
」

　　 阿爾法不作聲，算是默認了。

　　 菲莉絲不忍心看他這樣子，梵雖然是她父親，可是她跟他並不熟，尤其那傢夥就沒給過她一點點好眼色看，但是阿爾法不同，她不希望阿爾法因為梵的事而如此悶悶不樂。

　　 至於史黛拉說的那件事，早被她丟腦後去了。
她相信，如果阿爾法真的做了無法原諒的事情，這傢夥這會兒早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待著，等著承認錯誤。

　　 菲莉絲意識到，自己應該給這傢夥一點鼓勵，讓他明白，很多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既然他都準備告訴她了，那麼，就沒有什麼是不可原諒的。

　　 「梵那傢夥就是個混蛋！
」菲莉絲佯怒著說道，「我算是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但是我確定，他從頭到尾就沒把我當回事！
他以為他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裡我就刨不出來嗎？
他以為所有的事都會像他想像那樣運轉嗎？
他以為讓我知道真相隻會壞事？
那傢夥太過傲慢。
他根本就看不起我！
如果你不小心教訓了他，我隻會大笑三聲，如果不小心打殘了也沒關係，讓他見識見識你的厲害，看他以後還敢小看我們！
」

　　 菲莉絲嘟著嘴，滔滔不絕，那些壓抑已久的、因為不被認可而激發的憤怒，一股腦發洩出來。

　　 梵明明愛著她的母親，卻把什麼事情都一個人背負，他的佔有欲太強。
他太驕傲，他這樣的傢夥，隻會和別人分享最風光的時刻，卻不會把任何困難透露給他人，尤其最親近的人。
如果他不是這麼遮遮掩掩。
很多事情都不會鬧得這麼複雜。

　　 菲莉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偏偏，面對梵那難以親近的臭脾氣。
她卻覺得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如果阿爾法真的暴揍了他一頓，她反倒覺得暢快了不少。

　　 可是，面對菲莉絲的發洩，阿爾法卻依舊一言不發。

　　 「你不會真的打了他吧？
贏了還是輸了？
如果打輸了就別告訴我了。
」菲莉絲好奇地瞅著他。

　　 阿爾法頭也不擡。

　　 看他這樣子。
這下，菲莉絲真有些急了。
她預感到。
事情恐怕不像她想像的那麼簡單。

　　 「對了，梵去了哪裡？
」菲莉絲左右張望，既然阿爾法好端端在這裡等她，那麼，被打跑了的一定是梵吧？
好不容易找到梵，如果因此，那傢夥藏起來再不出現，豈不是更加麻煩了？

　　 看到菲莉絲完全不知情的模樣，阿爾法終於擡起頭來，望向她的方向。
卻避開了她的目光。
菲莉絲對他的信任和關心，讓他發現，梵的那套說辭他完全做不到。
如果讓他隱瞞梵的死訊，他大概再也無法坦然地面對她。

　　 「他死了……」

　　 他終於說了出來。

　　 阿爾法臉上那沉重的表情。
完全不似玩笑，而事實上，這傢夥也從不會開玩笑……菲莉絲一時間竟無法反應過來，她懷疑自己幻聽了。

　　 梵是高級惡魔，高級惡魔都是很難死掉的，即便頭被砍掉，心臟被挖掉，都可以再生。

　　 而且，梵還是掌握了時間和空間操作方法的高級星族惡魔，明明剛剛他們還在戰鬥，明明就沒有出現過轟轟烈烈的高強度能量衝擊，僅僅是那種小規模的戰鬥，梵怎麼可能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死了？

　　 「死……了？
」好一會兒，她才憋出來這麼句話，聲音也禁不住結巴起來，「怎，怎麼死的？
」

　　 阿爾法再次偏開頭，不敢看她。

　　 很少看到這傢夥如此彆彆扭扭難以啟齒的模樣，不妙的感覺越發的強烈，史黛拉的話回蕩在她的腦海，突然變得那般刺耳：「阿爾法想吃了梵……他要殺我滅口……」

　　 不，不可能吧？
這種事不會是真的！
她不相信！

　　 「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你不就是為了告訴我才在這裡等我的嗎？
」菲莉絲禁不住大聲喊道。

　　 似乎早有準備承受她的怒火，阿爾法默默點了點頭。

　　 「是我吃了他……」

　　 他的聲音細如蚊蚋，可是菲莉絲卻聽得很清楚——她寧願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我不相信！
」菲莉絲驟然打斷他，「你在騙我，一定有別的原因，你在騙我！
你說過不會吃他的，你不是已經吃掉了珍珠女王嗎？
我不相信！
」

　　 「唉，終究還是沒忍住啊，可憐的傢夥。
」迦瑪幸災樂禍地冒出頭來，「我早說過，惡魔的欲望，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

　　 菲莉絲惡狠狠地瞪他：「你給我閉嘴，滾回去！
」

　　 看到菲莉絲兩眼噴火的模樣，迦瑪嚇得一頭縮回了戒指。

　　 菲莉絲呼呼喘著氣，她仰起臉，望著阿爾法深埋著的頭，壓住怒火，盡可能平靜地說：「告訴我，你不是有意的，說你不是有意的！
」

　　 「是的……我不想吃他……不想。
」他說著，翻出手掌，流沙之匙冒出掌心，懸浮在半空。

　　 他再次擡起頭。
眼眸中有傷感，擔憂，甚至不安，卻也透著股倔強。
似乎打定了主意，這一次，他坦然看著菲莉絲，不避不讓。

　　 梵的靈魂兵器出現在阿爾法手裡，他吃了梵已是鐵錚錚的事實，一切已無法挽回。

　　 可是，他的堅持。
卻讓菲莉絲一陣詫異。

　　 為什麼可以如此理直氣壯，他在等待著承受怒火嗎？
到底是什麼讓他冒著如此大的風險來承認這件事？

　　 看到阿爾法的表情，菲莉絲雖然依舊難以相信這種事真的發生了，可是，卻怎麼也無法恨他。
甚至，為他那痛苦的模樣而感到心疼。

　　 她終究還是心軟了嗎？

　　 父親的死，卻抵不過阿爾法的一句話——她知道。
自己是個不孝的女兒，她的內心已經徹底墮落了……

　　 淚水大滴大滴掉落，彷彿被掀開了閘門，然而。
菲莉絲滿是淚水的臉上，反倒掛著欣慰的苦笑：「有你這句話。
就夠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阿爾法意外地看著她，不明白她這似哭似笑的表情是什麼含意。

　　 菲莉絲說相信他，可是她的模樣，卻讓他更加不安。

　　 「告訴我理由。
」菲莉絲擡起掛著淚痕的臉，悲愴地說道，「我有權知道一切，我還承受得了！
不要再有任何隱瞞！
」

　　 她說著，懷揣著最後一點希望，輕聲說道：「我已經失去了梵，我不想連你也失去……我不想……」

　　 「是傳承。
」迦瑪再次冒出頭來。
難得一本正經地說，「難以置信，你居然完好地拿到了梵的靈魂兵器。
我從來沒見過哪隻惡魔在吃了獵物之後還可以使用對方的靈魂兵器的——是傳承吧？
你接受了梵的傳承！
」他變得越來越激動。

　　 阿爾法為迦瑪的博學而意外，他點了點頭：「他把一切都交給了我。
因為他若死了，阿萊朵的封印便會消失，所有人都會死……」

　　 「噢，天哪……影族掌握了星族的力量，你這個變態的傢夥！
」迦瑪的表情，隻能用極端興奮來形容，絲毫不考慮剛剛失去了父親的菲莉絲的心情。
對於這個魔法瘋子來說，有什麼比窺探到新的領域而更加令人興奮？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樣極端理智的傢夥，根本就是冷血的！

　　 傳承，捕捉到這個字眼，菲莉絲多少已經猜到了什麼，這意味著，梵雖然已死，但除了他的意識本身，所有的東西都通過阿爾法繼承了下來。

　　 也就是說，除了梵這個人格本身，沒有任何東西失去。

　　 然而，得知這一點，菲莉絲卻完全笑不起來。
她追尋梵並非為了他的力量以及一切，她想要的，隻是來自於父親的那份情感啊。
她永遠忘不了，在兒時的記憶裡，那扇一直為第三個人留下的門鎖，那個永遠為第三個人擺在飯桌邊的椅子，那個冬祭日裡從不會被開啟的禮物，但是，母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樣做著，讓她知道，在母親的心裡，這個家，一直都有第三個人存在。

　　 可是，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母親從來不告訴她，直到她遇到梵。

　　 母親愛著梵，梵也愛著她的母親，可是，這兩人之間，似乎根本沒有她插足的地方！

　　 「我的父親啊，他寧願選擇被吃掉，也不肯認我這個女兒嗎……」菲莉絲近乎歎息一般說著，她的父親和母親，這兩個人，都好自私！

　　 眼淚，不受控制的滴落，她臉上的笑容卻在不斷放大，為什麼會這樣，好不容易找到的父親，卻為了逃開她，寧願選擇死亡，她果然是不被承認的孩子嗎？
他就不肯為了她而見她一面嗎？

　　 「菲莉絲……」阿爾法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比起被菲莉絲討厭，他更害怕她的臉上出現如此悲傷絕望的表情。

　　 「不是這樣的，梵是為了保護艾蘭，才選擇這條路的，他已經活不長了，而傳承，是維持時間禁錮唯一的方法。
」阿爾法說，「流沙之匙是他留給你的東西，希望有一天，當你自己打開無色封印的時候，由我交給你。
他沒有忽視你。
」

　　 很少如此急切地說出一切，但是阿爾法有一種感覺，如果他不立馬說出來，菲莉絲身上，很可能會有什麼永久的改變。

　　 「他才不是在意我。
」菲莉絲依舊笑著，「他隻是把我看作一種責任！
」

　　 菲莉絲長舒一口氣，語氣忽而變得平靜，似乎已接受一切：「他隻是想走的更安心一些，如果死後還有靈魂存在，他大概會很自豪地說：『我已經完成了我的義務』——那傢夥，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受！
」

　　 她突然擡起頭，直視著阿爾法的雙眸，她仔細地看著他，那專注而熾烈的眼神，看得阿爾法有些不知所措。

　　 「謝謝你，阿爾法……謝謝你承認一切。
」

　　 他的坦誠，讓菲莉絲看到了希望，她的眼中淚光閃閃，但這一次，她笑了。

　　 「現在，我隻有你了……不要離開我，無論發生什麼事……」

　　 如果說梵的愛隻會給予她的母親，那麼，阿爾法是屬於她的吧？
她可以奢望這一點嗎，可以嗎？

　　 她看著他，雖然在笑，臉上卻寫滿了不安，她攥緊了拳頭，指甲紮得手掌生疼，卻沒有勇氣伸手。

　　 她說出這句話，似乎就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想努力抓住什麼，但剛剛失去了父親，讓她沒有膽量再去爭取任何想要的東西——她已經害怕了，她害怕自己一味的爭取，隻會讓某些東西失去的更快……

　　 是她錯了嗎？
如果她什麼都不做，梵也許還在鏡子裡好端端待著，等待著母親的甦醒，如果她不逼迫，梵大概也不會死得這麼快；假如，假如她繼續要求下去，會不會，哪一天，阿爾法也棄她而去？

　　 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她專注的，渴求的目光逐漸變得茫然，她沒有想到，到頭來，她終究還是一個人，深深的恐懼襲上心頭，她從未覺得如此疲倦——人活著，真得好累……

　　 直到，有力的雙手扶住她的肩膀，那般溫暖，毫無遲疑擁她入懷，溫暖的唇覆上她的，令她的整個靈魂都意外的顫動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小心翼翼地觸碰，輕柔地舔舐，戀戀不捨地吮吸，一點一滴全是心疼，讓她感受到了對方的珍惜和擔憂。

　　 她從不知道，惡魔也可以如此溫柔。

　　 她的腦袋嗡嗡的，渾然不知所措，她害怕，自己稍有動作，一切便會如夢幻般破碎。

　　 「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熟悉的聲音透過契約，從靈魂的深處傳達出來，仿若誓言。

　　 阿爾法……

　　 那一刻，她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