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回京(二)
辛夷訝然,“這就難怪了。
”
當年她收取百曉生信函,也是經過了大相國寺的佛龕,傅九衢還為此派了專人看守。
“對方假冒百曉生的目的是什麽呢?
”
辛夷問出心裡的疑問,又認真盯住傅九衢,“弈川也不至於為了這件事情,專程跑一趟吧。
”
傅九衢沉默片刻。
“包拯在樞密院視事時,突然染疾……”
辛夷嚇一跳。
盯住傅九衢的眼睛。
“今年是……”
“嘉祐七年。
”
辛夷掐了掐手指,突然扒到床頭,從一個匣子裡將自己寫的“大事紀要”拿出來翻閱。
剛來的時候,大部分的事情她都記得清楚。
可是時間久了,很多人、很多事,線索、故事都變得模糊不清,她怕自己有一天會徹底忘記,就把知道的事情寫在了“大事紀要”的冊子上,像寫故事似的,想到又補充一點。
“完了!
”
辛夷的手哆嗦一下,擡頭看傅九衢。
“包大人要出事……”
當夜短暫靠岸補給後,大船繼續往汴京而去,速度比從南京出發的時候,快了許多……
五月正是漕運繁忙的季節,他們緊趕慢趕,還是下旬才回到汴京。
那一日,汴京正是酷暑。
船到碼頭的時候,天剛漸亮,汴京上籠罩著一層薄霧,陽光細細碎碎地落在雲層霧氣間,煞是好看。
闊別七年之久,辛夷再踏上汴京的土地,再看那熟悉的汴河,往事歷歷在目,心下不由感慨萬千。
長公主府的車駕早已等在碼頭,一擡擡的貨物,一箱箱的行李,被搬上馬車,那長龍似的車隊,吸引了無數汴京百姓的目光。
“廣陵郡王回來了。
”
“廣陵郡王回來了。
”
街頭巷尾,汴京小報,早就傳遍了這個消息,但當傅九衢一行的車隊從碼頭回府的時候,仍是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辛夷抱著小狸花,坐在馬車裡,透過薄透的簾子望著車窗外一晃而過的景緻,許久沒有開口。
羨魚卻很開心。
“娘,我今日可以出去玩嗎?
”
辛夷瞪他,“小心你爹揍你。
”
羨魚纏著她的胳膊,“隻要娘同意,爹就不敢揍我了……”
小屁孩年紀不大,家庭地位卻看得十分明白。
“看來你真是皮癢了。
”
眼下京中局勢不明,辛夷在這個節骨眼上是不會放他胡來的。
“汴京不比南京,你給我好好在府裡待著,不然,你祖母來了,都保不住你。
”
羨魚悻悻地哦一聲。
父親生氣,他還有兩道保命符,搬出母親和祖母就有救。
但母親生氣,誰也保不住他。
傅九衢這次回京,官家又另賞了一座宅子,但他們習慣了同母親住在長公主府,行李和隨從都一路拉了回來。
馬車剛剛停穩,便聽到李福的聲音。
“小人給長公主請安,給郡王請安,給郡王妃請安……”
辛夷打開簾子一看。
府裡的下人們都列隊站在庭院裡,挨個給主子行禮,車隊前的李福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她心裡有些不安。
傅九衢躍下馬,將韁繩丟給侍從,走向李福的時候,腳步也有些遲疑。
“李公公怎會在此?
”
李福往後望了望,朝他使眼色。
“官家來了。
”
趙禎早就迫不及待要見妹妹和外甥了,但他身為帝王,自然不便親自去碼頭迎接,於是便早早來了家裡,守株待兔。
趙玉卿有些興奮,聞聲便笑開了臉,“快,錢媽媽,將我從南京帶的那個黑檀木箱帶上,快快進屋見駕……”
她急著見哥哥,傅九衢卻有些遲疑。
他漫不經心地從辛夷懷裡接過小狸花,意味深長地回頭,問李福,“今日官家為何沒有上朝?
”
這個時辰,趙官家應該在紫宸殿才是。
李福遲疑一下,低低歎了聲。
“樞密副使包大人,昨日病逝於中,官家得聞噩耗,悲痛不已,特地輟朝一日……”
辛夷停下腳步。
她沒動,看著傅九衢。
傅九衢也看了過來。
兩人對視,默默無言。
辛夷的腳步莫名有些沉重。
故事始終走向了它該有的結局……
“當真是什麽都改變不了嗎?
”
聽著辛夷喃喃,傅九衢黑眸微轉,牽住她的手,“可以的,十一。
事在人為。
”
辛夷想到那個至今沒有蒙面,卻舉薦了九哥,為他們解決困境,早早就如雷貫耳的包大人,一時喉頭髮緊。
“九哥,未來際遇已是猜度不清,我們萬萬要小心行事,不可再大意……”
傅九衢朝羨魚伸手,沒有說話。
辛夷道:“這個樞密使的位置,真是不好做啊,當年義父在任上,受人攻訐不止,包大人到樞密院也不過才區區一年,就染疾而終……”
她心頭陣陣寒意,聲音卻說得很小。
傅九衢抱著小狸花,牽著小羨魚,腳步不停,好似沒有聽見。
··
趙禎在屋裡和趙玉卿說話,七年過去,這位趙官家的變化很大,臉頰憔悴、鬢生白發,眼袋更是下垂得厲害,可以看得出來他身為帝王的操勞和憂慮。
趙禎看到傅九衢和辛夷抱著孩子進屋,眼裡有明顯的喜悅,又在看到一念和二念的時候,微微黯下眼神,露出一抹複雜的無奈。
“微臣給官家請安。
”
“見過官家。
”
趙禎不停地擡手。
“免禮,都免禮。
可算是把你們給盼回來了,坐下說話,來來來,都坐下說話……”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滿臉的慈愛。
“這個是羨魚,那是小狸花吧。
”
趙玉卿笑著點頭,招呼孩子到趙禎的身邊。
“快,叫皇舅公。
請皇舅公安。
”
羨魚規規矩矩地行禮。
小狸花也有模有樣,用含糊不清的童音,給趙禎請安。
趙禎笑著給孩子們都看了賞。
接著便是長籲短歎,“孩子們都大了,朕也老了……眼看著一個個離朕而去,總有一次,要輪到朕了……”
趙禎是個心軟的人,又上了點歲數,臣子故去,膝下無子,難免思及自己孤家寡人的悲傷。
趙玉卿見狀跟著便抹了眼睛,兄妹兩個寒暄起來,說的全是那些舊時舊話。
傅九衢看孩子們都坐不住,便讓人將他們帶了下去,連同三小隻一並屏退,這才恭順地向趙禎行禮。
“微臣想向官家求個恩典。
”
趙禎紅著眼睛看他,“這裡沒有外人,你行此大禮做什麽?
說吧,這些年是舅舅虧欠了你,有什麽要求,你盡管提……”
傅九衢道:“微臣想去樞密院。
”
趙禎訝然不已,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樞密院是兩府之一,和“中書”分掌軍政大權。
有統領軍事權和發兵權,掌禁軍,權勢大,招人眼紅,從三司副使到樞密副使,那是很大的跨越。
“阿九為何會突然生出這等想法?
”
傅九衢道:“放眼朝堂,可以為官家出謀劃策的治國賢能不勝枚舉,微臣慚愧,隻想領千軍萬馬,為官家征戰四海,平定天下。
”
趙禎幽幽一歎。
這個外甥他沒有看走眼,對他忠心耿耿,從來沒有二心,當年他卻聽信小人讒言,對他生出懷疑……
事實上,軍事力量的薄弱讓趙禎稱帝三十多年來,可謂吃盡了苦頭,年年給他國歲貢,身為皇帝要說心裡沒有憋屈,那是不可能的。
他就不想揚一揚國威,如盛唐強漢那般讓八方來朝嗎?
趙禎當然想。
他捋著胡須點點頭,“阿九有這等雄心壯志,朕也是老懷心慰,但眼下你剛剛回京,年歲、資歷尚有不足,還需慢慢磨煉。
急不得呀……”
傅九衢:“官家厚愛,為微臣打算,但微臣……著實很急。
再遲,就怕來不及了。
”
趙禎:……
這是多大口氣,想做樞密副使就要做?
且不說那群老臣答不答應,就說這個位置坐上去,那也是非禍即災,狄青就是最好的例子。
“官家。
”傅九衢朝他拱手,“微臣已有算計,官家大可放心……”
“阿九,此事兒戲不得。
”
“官家無須擔心,微臣自有分寸。
您眼下隻管調理好身子,保重龍體……”
趙禎微微眯起眼。
這外甥本就出類拔萃,外放多年更是將性子磨煉得沉穩難測,行事遊刃有餘而富於心計,不是莽撞冒失的人……
趙禎略略頷首,突然轉臉望向辛夷。
“不瞞你們,這兩年朕確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張小娘子神醫妙手,可否為朕一用?
”
傅九衢:於我而言,治大國就是烹小鮮,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這天下,如今隻有一個人可以左右得了我……
辛夷:真的嗎?
你先給我變一座金山出來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