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也想去!
」夏衍連忙說道。
秦蘿就等這句話, 低頭輕笑了一下。
當初跑那麼快,還不是一聽見心上人受傷, 就又乖乖地回來了?
「這有什麼不能的?
我現在不方便過去,讓二爺的隨從帶你去吧。
」她說著便讓嬤嬤去叫了個人出來。
這人便是當初去夏家送信的崇義, 因是顧居敬的親信, 所以對夏初嵐和顧行簡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馬車出了康裕坊,一路過朝天門,進入內城。
內城雖也很熱鬧,但沒有外城那麼擁擠,而且規格更高多了。
路兩邊都是壯闊宏偉的門面,不知是哪個省司的官衙或是哪位大戶人家的府門, 有禁軍往來巡邏, 顯眼的位置還有望火樓。
崇義說道:「相爺原本住在外城的官邸, 復官以後就住在皇上賞賜的這座府邸。
在裕民坊, 過去一些就是大佛寺了。
這一帶住的都是皇親國戚,高官顯貴, 尋常人也買不起這裡的房子。
」
夏初嵐應了一聲, 掀開車窗上的簾子,看到道路筆直寬闊, 每座府門前都有護院站著。
外牆不高,都能看到裡面的樹木, 隻是看不到綿延起伏的牆的盡頭在哪裡。
六平不敢說話,隻覺得那些威嚴的府門好像離他們這樣的人很遠。
等到了相府,崇義先下去, 跟守門的人交涉。
他是顧居敬的人,進去不難,但夏初嵐他們臉生,守門的自然不會隨便放人進去。
那人說道:「你們在門外等等,我去問一下南伯。
」
夏初嵐下了馬車,牽著夏衍站在相府門前,忽然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她居然認識當朝的宰相,這個人原本高不可攀。
她認識的是那個叫顧五的教書先生,溫柔和煦,博學儒雅。
她是不小心栽在了顧五的身上。
很快,南伯親自從府門內迎了出來。
他幾步下了台階,可以看出身體非常硬朗。
夏初嵐在之前住的院子裡見過他一次,沒想到是相府的管事。
南伯難掩喜色:「夏姑娘,夏小公子,你們來了。
快跟我進來。
」
夏衍倒是很高興地走上前了,手裡還提著長命縷。
這是他編了好些日子的東西,沒想到能親手交給先生。
他回頭看到夏初嵐不動,喊了聲:「姐姐?
」
夏初嵐想,既然都來了,也沒什麼好怕的。
就算這裡是龍潭虎穴,總歸要親眼看看,才能夠安心。
……
竹居內,顧行簡坐在案後,把手伸在案面上,讓大夫診治。
這大夫原來是太醫局的醫丞,醫術頗為精湛。
離開太醫局之後,就在城中開了家醫館,每日上門求診的人不計其數,人稱趙太丞。
顧居敬性子急一些,問道:「趙太丞,怎麼樣?
他昨夜咳血了。
」
顧行簡無奈道:「阿兄,我說過了,是南伯他們太緊張了。
」他吃力地擡起左邊手,有根手指頭上纏著紗布,「裁紙的時候不小心劃傷了手,那些血不是咳出來的。
」
「你都傷成這樣了,半夜裁紙幹什麼?
再說了,你不會喊人嗎?
」顧居敬吹鬍子瞪眼睛,聲音更大了。
顧行簡隻覺得耳朵疼,不欲與他爭辯,索性沉默。
趙太丞收回手,對顧居敬說道:「二爺,老夫所診跟翰林醫官無異。
相爺這傷勢是重了些,但好好休養就會沒事了,性命無虞。
」
顧居敬這才放心,親自送趙太丞出去,順便問問養傷要注意什麼。
顧行簡小時候體弱,長大了之後不生病還好,一生病就比常人好得慢,他不得不多注意些。
顧行簡難得清靜了,起身到榻上坐下,靠在矮屏上閉目養神。
昨夜他被鬧得沒有睡好,現下有些睏意。
忽然,他聽到有個很輕的腳步聲靠近。
下意識地睜開眼睛,一下坐了起來,喝道:「誰!
」
夏衍停在那兒,看到先生眼中頃刻散發出的冷意,十分陌生駭人,嚇得抖了一下,不敢上前。
顧行簡看清是夏衍後,臉色緩和下來:「是你。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屋中,隻有夏衍一個人。
門口的地面上倒是有個影子,那人卻不進來。
終究還是來了。
「先生……對不起,我老是習慣喊您先生。
顧相,您傷得嚴重嗎?
」夏衍靠過去,看到顧行簡手臂上的紗布,伸手小心地碰了碰。
「沒關係。
隻是小傷。
」顧行簡淡淡笑道,「你可以繼續叫先生,我聽著也比較順耳。
」
夏衍剛才一路走來,隻覺得相府如天上的仙宮一樣,好像不是他這些人呆的地方。
甫一見到變了身份的顧行簡,也還有些拘謹。
聽到顧行簡這麼說,他鬆了口氣,連忙把長命縷用雙手捧過去:「這是我送給您的長命縷,願您消除百病,福壽安康。
」
顧行簡知道民間有端午送人長命縷消災的風俗。
每年端午,皇上也都會賜他百索,以示恩寵。
從旁人那裡收到,這還是第一次。
他擡起左手接過,由衷地說道:「謝謝你。
」
「對了,我是跟姐姐一起來的。
」夏衍這才想起夏初嵐,回頭看到身後沒人,又跑出去將夏初嵐強行拉進來,沖顧行簡笑了一下,「先生跟姐姐一定有話要說,我先出去了。
」
屋子裡瞬時就剩下兩個人,互相看著。
夏初嵐本來站在門外猶豫,冷不防被夏衍拉進了屋子,站在顧行簡的面前。
她看到他整條手臂掛在脖子上,左手的手腕也纏著紗布,兩隻手都受了傷,臉色也不太好。
她下意識地走過去,蹲在他面前,眼眶有些發熱:「您的傷……這麼嚴重嗎?
」
「沒事,隻是看起來有些嚴重。
」顧行簡輕鬆地說道。
不過一個月沒見,卻似隔了許久。
他交代小黃門說那番話的時候,也不確定她會不會來。
這幾日他也反覆在想,她來了如何,不來又如何。
他活到這個歲數,還沒有如此患得患失過。
但阿兄說得對,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荒廢了。
成與不成,總該做個了斷。
「我聽聞鳳子鳴要與你議親,但他與清源縣主有些淵源,這隻是他利用來刺激縣主的手段,並不是真的想跟夏家結親。
」
夏初嵐沒想到他消息如此靈通,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顧行簡:「您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
屋中安靜了一下,隻有銅壺滴漏的聲音。
顧行簡側頭咳嗽了兩聲,起初還壓抑著,後來咳得越發厲害了。
夏初嵐連忙擡手,慌亂地給他拍背:「您沒事吧?
我去叫人。
」她剛要轉身,手卻被他拉住了。
他的掌心微熱,因為受傷,扣住她手腕時也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但她整個人都定住了。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他嘆氣般的聲音:「當年我用吳志遠,是因為市舶司乃是國之命脈,直接關係到國庫的盈虧。
而他在市舶司上的政績非常好,我需要這個人。
但你三叔彈劾他的奏狀,被進奏院壓住了,我確實沒有看到。
」
夏初嵐低著頭,沒想到他會跟自己主動說起吳志遠的事。
三叔也說過,爹的事不能全都怪在重用吳志遠的宰相身上。
畢竟官場上的事,國家的事,有太多的牽扯,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
她並不僅僅因為吳志遠而逃開他。
「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顧五,也不是一個普通的教書先生。
我可能不像你想的那麼好。
」顧行簡緩緩說道,聲音如流水般,「這麼說也許有些自私,可我喜歡上了你,所以不想你嫁給旁人。
」
夏初嵐隻覺得腦中「嗡」地一聲,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他,整張臉都露出驚愕的表情。
顧行簡笑了下,這個時候倒像個孩子了。
他把呆怔的女孩拉到面前,然後起身站了起來。
他很瘦卻也很高,夏初嵐的頭頂還不到他的肩膀。
顧行簡見夏初嵐整個人好像神遊天外,輕聲說道:「我從未喜歡過人,也不懂得怎麼討一個女子的歡心。
雖身居宰相之位,但立敵頗多,可能與我在一起,免不得要像現在這樣擔驚受怕。
我比你年長許多,年幼時體弱多病,不知壽數幾何。
如此,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麼?
」
夏初嵐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
她覺得不真實,這個人說要跟她在一起?
他把自己說得這麼不好,可明明是她配不上他。
所以知道他是宰相之後,幾乎本能地逃開了。
她來相府之前,隻是想看他一眼,看完了就走,完全沒想到他會跟她說這些話。
她現在心裡就像有個小火爐,爐上燒著熱水,水都沸騰了,整顆心燒得滾燙。
他說喜歡她,還問她願不願意跟她在一起,她現在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
顧行簡見她沒有反應,拉了拉她的手指,嘆道:「你在聽嗎?
可能有些唐突,但我不年輕了,沒有時間放在等待和試探上。
若你不願意,就當我今日什麼都沒說過。
」
夏初嵐回過神來,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堅定地看著他:「我願意。
」
無論他是顧行簡還是顧五,也不管他們之間存在著多少的阻隔。
這一刻,她不想管那麼多。
她隻知道她喜歡這個人,想要跟他在一起。
顧行簡沒想到她回答得這麼幹脆,愣了一下:「你可想好了?
」
外面偷聽的顧居敬卻忍不住了,直接走進去道:「阿弟,你這婆婆媽媽的,簡直要急死我。
人家姑娘都答應了,你還問想沒想好,沒想好你是能放了人家嗎?
這個時候就要趕緊抱住她啊。
」
夏初嵐本來有些緊張侷促,整個人都緊繃著,被顧居敬衝進來嚷嚷了一陣,「噗嗤」一聲笑出來,一下子放鬆了。
身子不由地靠近顧行簡,幾乎是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的姿態。
他身上的檀香味,厚重悠遠。
她喜歡這個氣味。
顧行簡沒想到顧居敬在外面偷聽,冷冷地看著他。
「我,我送了趙太丞回來,又不是故意聽的。
」顧居敬理直氣壯地說道,「何況又不是我一個人。
」
他說完,南伯,崇明還有夏衍挨個兒走了進來,各個面有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