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尉明一路跟著扈舸深入西夏營地內部。
囚車門早已被打開,江景辰的屍首也已經被擡出來,但是他僵硬的姿勢和囚車內的斑斑血跡,無不表明他在死之前究竟經歷了什麼。
江尉明看到兒子死不瞑目的模樣,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屍體,痛哭失聲:「兒啊,都是爹來晚了,爹來晚了啊——」
他哭了許久之後才終於將江景辰的屍體輕輕放下,抹了把眼淚,面無表情地起身,抽出腰間佩刀就朝扈舸砍去。
扈舸早有防備,一雙短鐧從袖中滑入手中,交叉向上一舉,剛好抗住江尉明的一刀。
一見兩邊主將動起手來,江尉明帶來的護衛跟西夏兵士全都待不住了,倉啷啷全都抽出兵刃。
但是雙方主將都沒有下令,所以眾人隻是手持兵刃互相對峙,準備隨時聽令行事。
顧元被護衛團團圍住,皺眉站在一旁,看向前方空地中江尉明和扈舸的打鬥。
江尉明雖然年紀比扈舸大了十幾歲,但是這些年一直勤加訓練,本來就寶刀未老。
尤其如今目睹兒子慘死現場,滿腔腔怒火正不知該往何處發洩,每招每式都一用到老,完全不顧自身安危,隻拚命地進攻、再進攻!
扈舸剛開始連連後退,隻能勉強招架抵擋。
但是他並沒有亂了陣腳,趁著抵擋江尉明攻擊的機會,仔細觀察了他的招式和套路。
等到江尉明一鼓作氣到有些力竭,招式開始放緩的時候,扈舸終於反守為攻!
他雙腳用力踩住地面,不再後退。
一雙短鐧被他舞得密不透風。
隻見他左手猛地發力,一招直接挑飛江尉明手中長刀。
緊接著踏步向前,右手短鐧閃著寒光的尖鋒直逼江尉明頸側要害。
江尉明面色漲紅,渾身顫抖。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連對方的一招都沒接住就被直指要害。
突然間也有了一種自暴自棄的衝動,兒子都沒了,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隻見他身形微晃,竟然主動將要害往扈舸手裡送。
扈舸趕緊回撤,右手從直變橫,一記肘擊將江尉明打倒在地。
西夏軍中傳來興奮地歡呼,江尉明手下的護衛隊卻都陷入了沉默,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衝上去救人。
被層層疊疊護在後面的顧元突然開口道:「扈大人手下留情,俗話說得好,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如今江景辰江大人已經亡故,事情的真相已經無從調查。
但人是在你們西夏的營地喪命,這件事無論如何,你們也脫不了關係。
我們王爺雖然想要與西夏聯手,但也不代表我們就任人魚肉,如果西夏欺人太甚,我們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你們怕是也得傷筋動骨吧?
」
扈舸裝模作樣地沉吟了半晌,下令道:「來人,請江將軍和顧先生去休息,具體情況,咱們稍後再聊。
」
說是請去休息,其實就是被押去休息的。
江尉明在人家手裡,護衛隊不敢輕舉妄動,隻得眼睜睜看著西夏人把江尉明和顧元帶去了不同的營帳,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被打發回自家營地了。
且不說護衛隊的人回去之後如何惶惶不安,如何商議怎麼救人。
江尉明被單獨關入一間營帳內,帳內空無一物,大冷天的,連個火盆兒都沒有。
一想到兒子的屍首還在外面無人收殮,自己一把年紀就這麼個獨苗苗,如今竟落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淒涼下場,江尉明就忍不住老淚縱橫。
再想到家裡還在殷殷期盼江景辰回家的老母親和結髮妻,他更是覺得萬念俱灰,真不如剛才就死在扈舸鐧下來得乾脆。
待江尉明帶來的護衛隊離開,江尉明也被關起來之後,扈舸就徑直去了顧元所在的營帳。
顧元所在的營帳跟江尉明那邊又冷又空的截然不同,碳爐將帳內烘得溫暖如春,地上鋪著長毛地毯,軟榻、躺椅齊備,小茶桌上還放著茶壺茶點。
顧元靠坐在躺椅上,腰間還搭著羊絨軟毯,他微閉著雙眼歇息,聽到扈舸進來也沒正眼,舒服得就像是待在自己家裡似的。
扈舸也完全不覺得顧元失禮,反倒十分恭敬地上前道:「顧先生近來可好?
太後一直惦念著您的身體,這次還特意準備了許多今年秋天新進貢上來的藥材,給先生補補身子。
」
顧元這才睜開眼睛,微微頷首道:「多謝太後惦記,不過我這身子,多熬一天賺一天罷了,隻希望能熬得看到西夏得謀大業的那日,也不枉費我這幾年花費的心血了。
」
「顧先生,您萬萬不要這麼說。
」扈舸忙道,「太後早就說過,等到西夏一統中原之日,便要將先生奉為國師,到時候舉全天下之力,一定能找到神醫幫先生養好身體,到時候先生就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顧元聽到這話,微微眯起眼睛,遮掩住自己眼中的那一絲淡淡的嚮往之色,最終還是垂下眼簾道:「我這條命,之所以還在世上苟延殘喘,都是為了報仇,至於以後,哪裡還有什麼以後……罷了,不說這些.」
扈舸看著顧元蒼白消瘦的臉龐,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外面一直傳言,扈舸是被衛太後睡到手的,但其實他之所以最終放棄自己的堅守投靠衛太後,大部分原因還在顧元。
他看過顧元寫給衛太後的摺子,將西夏的局勢以及未來可能發展的幾個方向分析得清清楚楚、合情合理,無論是被大齊和吐蕃蠶食吞併,還是最終在內鬥中漸漸走向消亡,都看得人遍體生寒。
但是另外一份摺子裡,卻用細膩的筆觸,描繪出了一個看得人熱血沸騰的美好盛世,西夏也是有希望逐鹿中原,取大齊而代之,不再世世代代居於高原的苦寒之地,也能夠擁有肥沃的土地和遍地桑麻。
平心而論,任何一個有野心有抱負的男人,知道自己有機會成就這樣的千古霸業的機會,如何能夠不心潮澎湃。
顧元正是為了這一切能夠得以實現,如今才不顧自己病弱的身體,遊走於大齊、西夏、吐蕃和慶王四方之間,如何不讓扈舸對他既崇拜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