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初見他這幅模樣,問:「怎麼,我說錯話了?
」
薛壯搖搖頭道:「不是,是我們都沒往這方面想。
」
嘉勒斯賚是個極其強勢的人,他自從年輕時全面接掌權利之後,就不顧吐蕃眾部族的反對,獨斷專行地開始於大齊交好。
對於吐蕃內部層出不窮的反對者,嘉勒斯賚也都以鐵腕手段將其分化或是鎮壓。
如今多年下來,與大齊交好所帶來的成果顯著,嘉勒斯賚在吐蕃內部的威嚴和地位,也積累到了一個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而且大齊雖然與吐蕃多年交好,但是對吐蕃人還是存在不少固有印象的,比如強壯、魯莽、暴躁之類……
夏月初心裡暗暗歸納總結,大齊人對吐蕃人的印象,基本就是四肢發達、大腦簡單,屬於隻會打打殺殺還未完全開化的野蠻人。
而且吐蕃與大齊交好了幾十年,期間從未發生衝突,也導緻大齊這邊對吐蕃如今的情況有些認識不足。
嘉勒斯賚如今已經六十多歲,即便是在大齊,也已經算得上是老人了,更何況吐蕃那邊的生活比京城更加艱苦一些。
他此番大張旗鼓地入京拜謁,不就是為了讓大齊承認其選定的繼承人,讓吐蕃與大齊的友好關係繼續下去,不會因為他今後的過世而產生變化。
如此說來,他藉機清除吐蕃內部的反對勢力,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隻不過如今皇上年幼,朝局不穩,所以知道消息的人,全都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而已。
雖然不敢說事情就是如此,但是薛壯心裡已經偏向了此結論。
想到這裡,他加快節奏又喝了一大碗疙瘩湯,起身抹抹嘴道:「我去找倪先生。
」
夏月初看看外面還未全明的天色,推了薛壯一把道:「你先回房去換衣裳,我把剩下的疙瘩湯裝起來,你給倪先生拎過去吧。
」
「別啊,剩下的晚上給我熱熱吃。
」雖然是吃剩的,但薛壯還是不捨得。
「出息!
」夏月初擰了他一把,不顧他的反對,把海鮮疙瘩湯重新熱了一下裝進大碗內,放進食盒裡,「你晚上想吃完我再給你做就是了。
」
……
看著桌上擺的熱氣騰騰的海鮮疙瘩湯,聞到出自海鮮的鮮甜味道,一大早被人吵醒的倪鈞火氣消了大半。
他胡亂洗了把臉,去院子裡咕嚕咕嚕漱了口,便回來坐在桌邊,嘗了一口問:「夏娘子做的?
」
「那是當然,這麼一大早的,後廚還沒開火呢!
」
「是啊,後廚還沒開火,你就把我叫起來。
」倪鈞還是有些不滿地說,「我好歹也一把年紀了,需要充足的睡眠……」
「一般上了年紀的人,不都是早睡早起的麽?
」薛壯如今跟倪鈞也混熟了,說話也隨意了許多。
倪鈞朝他瞪眼睛,見他渾不在意的樣子,也懶得多說,低頭開始吃疙瘩湯。
薛壯趁機把夏月初剛才的想法說了出來。
倪鈞聽得手裡的杓子都漸漸慢下來了。
等薛壯說完,他就把手裡的杓子一丟,起身直奔書房。
倪鈞寬大的書桌後面,打了一整面牆的抽屜櫃,若非是抽屜個頭都不小,簡直像是個老大夫的藥房。
抽屜裡分門別類的都是各地匯總過來的消息,箱子上也沒有什麼標號,全憑倪鈞自己的記憶,找東西倒也不慢。
他踩著凳子從高處的一個抽屜裡掏出幾封信,下來後招呼薛壯道:「你來看,這是上半年的時候從吐蕃傳回來的消息。
」
薛壯對吐蕃的局勢並不了解,打開看完也沒發表什麼意見,靜靜地等著倪鈞分析。
「嘉勒斯賚前幾年就開始有要選擇繼承人的意圖,雖然他自己有三個兒子可供挑選,但吐蕃的其他部族還是都有些蠢蠢欲動的意思。
今年年初,他的大兒子甚至在一次外出狩獵的過程中遇到伏擊。
可見如今吐蕃內部已經有了分化的局勢,嘉勒斯賚年紀大了,多年建立起來的威懾也漸漸隨著他的年紀增長而減弱。
當然,權力交替的過程中,這種事情是很常見的。
跟咱們比起來,吐蕃人這點小玩鬧,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所以當初也沒有引起什麼重視。
」
倪鈞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往深了說,但是薛壯卻已經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雖然嘉勒斯賚是大力支持並且堅持與大齊交好的,但是他的繼承人是否會繼續秉承這個政策,這是誰都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在這個關鍵時刻,如果吐蕃內部自己亂起來了,彼此抵消一部分兵力和實力,也便於大齊繼續對吐蕃施加控制。
再加上小皇帝剛剛登基,自己的日子都過得如烈火烹油一般,哪裡有功夫去管吐蕃內部鬧不鬧騰。
但是如今再看這條消息,就頗有些不一樣的意味了。
嘉勒斯賚近半年多做的所有決定,連在一起就能夠徹底看清楚他的目的——為繼承人鋪路。
由此推測的話,嘉勒斯賚在入京途中突然消失,很有可能真的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趁機去殲滅吐蕃內部的頑固勢力,給接下來的政權過渡肅清障礙。
兩個人統一了意見之後,倪鈞便鋪開筆墨準備開始寫信,現在抓緊時間寫完,說不定可以趕上開城門的時候就直接出城,中午之前就能送到陳大人的案頭。
薛壯見倪鈞準備寫信,想了片刻道:「信裡就不要提月初了,隻說是我的想法便是了。
」
倪鈞其實本來也沒想把夏月初牽扯其中,但是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想要調侃薛壯道:「怎麼著,連媳婦的功勞都要冒領啊?
」
薛壯卻無端想起了那日魏夫人走前留下的話,嘆了口氣道:「是我自私,把她拖進如今這潭渾水之中,偏生她又聰慧過人,幫我良多。
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盡我所能保護好她而已了。
」
倪鈞聽了這話,忍不住也想起了已逝的妻子,想到當年她對自己的悉心照顧,一時間不由得想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