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幹吃不長肉
說來奇怪,原本哭得聲嘶力竭、臉都漲紅的孩子,到了夏月初懷裡,竟突然就止住了哭。
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夏月初,似乎是聞到了夏月初身上飯菜的味道,小嘴砸吧砸吧,想要尋找吃的。
沒有得到吃的,她也沒有再哭,隻癟癟嘴,露出委屈的神色。
夏月初看得心酸,抱著孩子不捨得放下。
「春芳,孩子我先抱過去幫你看幾天,你好生坐月子。
」
周氏根本不待見這孩子,恨不得給丟出去算了,聽了這話頭也不擡,擺擺手示意她趕緊抱走。
薛壯和秦錚在屋裡等著夏月初吃飯,見她抱著孩子進門,秦錚忍不住皺眉道:「嫂子,你咋把這個愛哭鬼抱過來了。
」
孩子生下來都七八天了,誰也沒說給起個名兒,因為沒人照顧,白天晚上不停地哭,所以背後大家都管她叫愛哭鬼。
但是她此時靠在夏月初懷裡,卻是老老實實的沒有哭鬧。
「你倆先吃吧,我給三妮兒弄點米湯吃。
」夏月初順著孫氏兩個閨女給孩子起了個小名,哄著她道,「三妮兒乖乖的,大娘給你熬米湯吃。
」
好在鍋裡本來就有早晨吃剩下的粥,原本是打算留著第二天早晨熱熱吃的。
此時正好,添點水重新熬到米粒兒都化在裡頭,醬醬糊糊的正適合嬰兒吃。
夏月初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端著米糊進屋,不斷攪動著米糊。
等試著溫熱不燙了,才用小勺一點點刮著餵給三妮兒吃。
三妮兒這幾日就沒吃過飽飯,也不嫌棄是米糊不是奶水,小嘴兒吧嗒吧嗒吃得歡實。
夏月初見她肯吃,頓時放心下來,把她餵飽放在炕裡,這才顧上自己吃飯。
好在三妮兒吃飽了就不鬧人,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到處亂看,也不用人哄,躺了一會兒就自顧自睡著了。
「這孩子看著是個好養活的。
」薛壯最怕孩子哭鬧,看到三妮兒這樣乖巧,不由得鬆了口氣。
夏月初想起明日要進城去山長家試菜,怎麼也得去個大半日,便趁機跟薛壯說起這事兒。
「去城裡試菜?
」薛壯思忖片刻問,「確定是山長夫人麼?
她怎麼會找到你?
不會是騙子吧?
」
夏月初自己素來小心謹慎,沒想到薛壯也這樣仔細,解釋道:「我那會兒也疑惑來著,不過她說是在崔老爺子的壽宴那日見過我,正好又看見唐大夫與她寒暄,這才信了她的身份,應該不會是騙子。
」
薛壯對唐大夫還比較信得過,聞言點頭道:「那明個兒叫阿錚陪你去,順便幫你打打下手。
」
夏月初聞言勾起唇角,秦錚能打什麼下手,最多幫著生個火。
不過她知道薛壯的好意,想讓秦錚護著點兒自己,便笑著心領道:「也好,那就勞煩阿錚一天。
家裡其他人就先不告訴了,反正當天去當天回,若是試菜過了再說,過不了就不用提了,免得娘又要嘮叨個沒完。
」
「哪有過不了的道理。
」薛壯對夏月初的手藝格外信任,覺得她就算去府城掌勺都不遜色,一個小小的鎮子還有什麼擺不平的。
夏月初沒想到他對自己這樣有自信,不由得笑彎了眉眼道:「就憑你這句話,我明天也得好生露一手才行。
」
薛壯看著她的笑眼,心尖兒微微一顫。
似乎有什麼在心裡輕輕抓撓了一把,力道不大,酥麻中帶著點兒癢。
夏月初還在擔心,自己和秦錚都不在家,薛壯腿腳不好,著實太不方便。
她盤算道:「明個兒怕是要去大半天,我提前把飯菜做好,晌午讓老二媳婦來給你熱熱吃。
」
「我腿腳不方便又不是廢了,熱個飯菜難道還不會。
」薛壯見夏月初手裡的餑餑剛吃了半個,就開始放慢速度,不由得皺眉。
夏月初的確有些吃不下了,努力又吃了幾口餑餑,一雙柳葉彎眉下意識地蹙起。
薛壯最受不了她這幅樣子,自己做得一手好菜偏生胃口小得不像話,下意識帶上命令的語氣道:「一個餑餑總得吃完,不然天天幹那麼多活兒身子怎麼受得了,難怪你瘦得不長肉。
」
夏月初乾脆把餑餑掰開,泡在三妮兒吃剩的米糊裡,泡軟之後小口小口地往下送。
她勉強咽下最後一塊餑餑,又喝了兩口水順下去才道:「以前總吃不飽,胃口早就餓小了,哪裡說吃就能吃下去的。
不過這也不是壞事兒,至少不用擔心吃多發胖了。
」
薛壯聞言,擡眼看向夏月初,從頭打量到腳,一臉嫌棄地嗤笑道:「還不如胖點好呢!
」
夏月初也知道如今這平闆身材,連自己都看不下去。
她捏捏細得過分的腰身,也是一臉不滿。
但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慢慢來吧,如今的確是太瘦了些。
」
薛壯回家的時候還是冬天,夏月初一直穿著厚重的棉衣,隻知道這人挺瘦,卻也不知瘦到什麼程度。
如今天氣暖和,厚重的棉襖已經脫掉,夏月初裡頭穿了件夾襖,外面套著罩衫。
粗布的料子不貼身,衣裳做的也是直上直下沒有腰線,打眼一看倒不覺得太過瘦弱。
被她自己這一掐,頓時顯出腰身格外纖細。
女人的腰居然能細到這種程度?
薛壯有些不敢相信,看著好像自己隻用兩隻手就能圈過來似的。
他下意識地伸手,在夏月初另一側腰際捏了一把,還真是是纖不盈握。
夏月初沒防備,被他捏了個正著,臉頰飛起兩抹淡紅,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去,轉身端著碗盤出去。
薛壯趕緊放下自己的手,看著被打紅的手背,暗罵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手指卻不自覺的撚動了兩下。
夏月初在竈間放下碗筷,擡手捂住自己發熱的臉頰。
還不等她細想薛壯這舉動是什麼意思,外面就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孫氏正在院子裡幹活兒,擡頭一看就嚇了一跳,來人竟是裡正崔榮鑫。
「裡正,您怎麼來了……」
她話沒說完就發覺自己說得不合適,臉憋得通紅,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補。
081抓個正著
夏月初見狀挑簾子出去解圍,招呼道:「裡正大人,趕緊進屋坐,喝口茶慢慢說。
」
崔榮鑫與夏月初見過幾次,知道她是個利落大方的人,頓時鬆了口氣,笑著問:「薛壯媳婦,你公婆在家不?
」
薛良平吃過飯就下地幹活了,盛氏正在炕上歪著休息,聽到敲門聲也懶得搭理。
這會兒聽到是裡正大人來了,嚇得一骨碌爬起來,知道肯定是為了薛勇的事兒。
她坐在炕上琢磨片刻,乾脆不去整理頭髮衣裳,反倒更加弄亂了些,又使勁兒揉紅了眼睛。
盛氏收拾妥當,等崔榮鑫在堂屋坐定之後,她整個人便從裡屋撲出去,話未出口就先是一陣大哭。
崔榮鑫被她嚇了一跳,手裡的茶碗好險沒摔了,忙放回桌上。
「薛大嫂,您這是做什麼啊!
」崔榮鑫也知道,村裡的民婦多是這般,有什麼事就是哭鬧撒潑,雖說平日見得多了,但還是忍不住頭疼。
其實這件事按照常理,應該是呂家拉著薛家一起去找他評理,然後大家商議賠多少錢了事。
但偏生這裡頭牽扯出一條人命,事兒就變得不好辦了。
更讓人想不通的是,呂老漢出殯過後都好幾日了,呂家也沒個動靜。
崔榮鑫想到呂家如今剩下的三個人,挨個兒扒拉扒拉,哪個都不是個能主事兒的。
沒法子,他隻得自己主動登門,先來薛家看看情況,總要先把薛勇找到問清楚,才好處理後頭的事兒。
沒成想薛良平不在家,盛氏又拿出撒潑耍賴的架勢,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邊哭邊道:「裡正大人,您可要給我們做主啊!
花氏那個小賤蹄子,趁著我家媳婦有孕在身,不要臉滴勾|引我家大勇……我家大勇可是個好孩子,您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了,又孝順又懂事,若不是有人故意勾搭他,他咋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啊……」
崔榮鑫擡手按著額角道:「薛大嫂,這件事究竟是咋回事,咱們現在說啥也沒用,總得把薛勇叫回來,大家兩方對證才知道原委,不能憑著你紅口白牙的,說勾|引就是勾|引。
」
盛氏聞言一瞪眼,揚聲道:「這可不是我說的,花氏是個啥樣人,村裡哪個不知道,平時就打扮得妖妖艷艷,扭著腰,掛著笑,滿村子勾搭男人……」
她說著又開始哭起來,拖著長音道:「哎呀——我可憐的大勇啊,你都是被這個小賤人害的啊,你身上半點兒錢沒有,這一出去好幾天,也不知道吃什麼,睡哪裡啊——娘天天惦記著你,吃不下睡不著啊——」
盛氏越哭越是傷心,連前頭大萍的事兒都給想起來了。
「裡正大人,您可得給我這老婆子做主啊!
之前曹老六害我家大萍小產,如今呂家又害得我家春芳早產,我的外孫呦——我的孫兒呦——」
哭到這裡,盛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半張著嘴,滿臉鼻涕眼淚地愣在那裡。
崔榮鑫見她鼻涕都流到嘴裡去了,忍不住一陣反胃,趕緊扭頭看向別處。
「嗷!
」盛氏突然抽風般嚎了一嗓子,「我就說,我去給我家春芳算過,肚子裡明明是個帶把的!
都是呂家害得,那個老不死的害我家春芳早產,原本該投胎到我家的大孫子就沒趕上,所以這才生了個閨女!
」
夏月初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竟然還有這樣的說法?
盛氏卻越說越是確信,為了保證這一胎是孫子,她到處燒香磕頭、求籤算命。
當初大師明明說得篤定,周氏這一胎肯定是兒子。
自己也看得清楚,周氏的肚子尖尖的,連害喜的反應都跟當初自己懷兒子一模一樣。
這闆兒上釘釘的孫子,咋生下來就是個賠錢貨呢!
原來根兒竟是在這裡!
盛氏簡直出離憤怒,那是老天爺給自己的孫兒,肯定早都算好了時辰要來投胎的。
誰知卻因為老呂頭子裹亂,隻能臨時抓了個丫頭片子來。
原本該是自家的孫兒沒趕上,以後也不知會投到誰家去!
她雙手攥拳,手背上的青筋綳起,咬牙切齒地咒罵著呂老漢。
若非是人已經死了下葬,她怕是會立時衝去跟他拚命,要他還自己的大孫子。
崔榮鑫開始還勸解了兩句,但見盛氏已經我完全陷入自己的邏輯之中,什麼都聽不進去,便也沒了法子,起身道:「薛大嫂,那我先回去了,等你家薛勇回來,咱們再說這件事兒。
」
夏月初忙送人出去,誰知剛走出堂屋,就聽見院角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音。
二人循聲望去,隻見薛勇正從障子外頭翻進來,一腳踩塌了堆在障子根兒下的柴火垛,摔了個四仰八叉。
這個時候,村裡的青壯基本都下地幹活去了,隻有女人孩子們在家,村中路上鮮少能看到人影兒。
薛勇在外頭混不下去想回家,又不敢走正門怕被鄰居看見,已經在家後頭探頭探腦半天了,看著周圍都沒人影,這才翻障子進來。
誰知腳下一個沒踩穩,直接摔了個七葷八素。
薛勇啐罵了一句擡起頭,正準備爬起來,誰知竟跟崔榮鑫四目相對,整個人都呆住了。
「薛勇!
」崔榮鑫沉著臉道,「出了事兒就跑,連著幾天不著家,你可真有本事啊!
」
薛勇人都僵住了,還保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盛氏聽到動靜從屋裡出來,一看到兒子,立刻撲上去,抱著薛勇大哭道:「我的兒啊,咱娘倆怎麼這麼命苦啊!
好好兒的大孫子啊,就這麼沒了!
」
薛勇聽到這話腦袋嗡的一聲,連崔榮鑫還在旁邊都顧不得,一把抓住盛氏問:「啥,娘你說啥?
我兒子咋了?
」
盛氏簡直心如刀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出來。
薛勇跳起來就往自家屋裡沖,一邊沖一邊喊:「春芳,春芳你在哪兒呢?
咱兒子咋了?
」
周氏正在炕上躺著,聽到聲音正準備起身看個究竟,就見薛勇嚷嚷著衝到面前。
「好你個王八犢子,你還敢回來!
」周氏看到薛勇,簡直恨得牙根兒都癢癢,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上去就是兩巴掌。
薛勇被打得一蒙,但是手已經摸上周氏的肚子。
一摸肚子癟癟的,再看炕上也沒有孩子的身影,他頓時就炸了。
「兒子呢!
我兒子呢!
」
周氏啐了薛勇一臉道:「你跟那個小娼|婦鬼混的時候咋不想你兒子呢?
你一跑這麼些天咋不想兒子呢!
如今知道回來找兒子了?
告訴你,沒有,啥都沒有……」
薛勇一把推開周氏,怒道:「你少整那些沒用的,我就問你,我兒子呢?
」
周氏摔跌在炕上,氣得哭著嚷道:「你找我要什麼兒子,想要兒子去找老呂頭!
」
薛勇聽了這話,隻以為是老呂頭害周氏沒了孩子,也忘了裡正還在外頭等著自己,氣哼哼的轉身就往外走,路過竈間順手抄起火鉗子,準備去找老呂頭算賬。
崔榮鑫見他非但沒有悔意,還這樣喊打喊殺的,氣得手抖,怒斥道:「薛勇,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裡正?
再說,呂老爹已經入土為安,你還要去刨人家墳頭不成?
」
「啥?
」薛勇這才知道呂老漢已經沒了,嚇得一個哆嗦,剛才那股被氣頂起來的勁兒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他手裡的火鉗子哐啷一聲掉在地上,雙腿一軟跪倒在崔榮鑫面前。
「裡正大人,您可得為我做主啊!
」薛勇拖長了嗓子先聲奪人道,「都是花氏那個小|浪|蹄子勾|引我,我也是痰迷了心,脂油迷了竅,這才中了她的道道,誰成想害了我可憐的兒啊——」
崔榮鑫一聽,這薛勇明顯是跟盛氏一個路數。
他眼角一撇,見盛氏也抹著鼻涕眼淚過來了,趕緊道:「畢竟你家孩子雖說早產,卻還活得好好的,人家可是實打實的丟了條命。
這件事到底怎麼解決,你們兩家終歸是要劃出個道道來的。
」
薛勇被說蒙了,一臉迷茫地扭頭去看盛氏,小聲問:「娘,這到底是咋回事啊?
你不是說孫子沒了麼?
裡正咋說孩子好好的。
」
盛氏簡直是悲從中來,嚎啕大哭道:「大孫子沒了啊,變成了個丫頭片子,我的孫子呀——」
薛勇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盛氏和周氏說的兒子沒了竟是這個意思。
崔榮鑫實在不想跟這兩人歪纏,趕緊道:「你既然回來了,這幾日就不要出去了,我現在往呂家去一趟,明天上午,你們兩家一起過來,好生說道說道這件事。
」
裡正走了之後,盛氏便把自己那一套因為早產所以孫兒變成孫女的道理講給薛勇聽。
薛勇聽得深以為然,撿起地上的火鉗子,狠狠揮動兩下道:「這老死頭子也是該著,死的還挺是時候,要不然,我肯定不能輕饒了他!
」
夏月初本來還想把三妮兒抱出來給薛勇看看,尋思著再怎麼說也是親爹。
但見了娘倆這幅樣子,想來對孩子也不會有什麼好臉兒,乾脆扭身回屋去了。
082萬裡書院
次日一早,全家都在擔心薛勇的事兒,等會兒就要去裡正家了,也不知道呂家到底是什麼打算。
夏月初也起了個大早,給薛壯準備好晌午飯,又給三妮兒熬出足夠一天吃的米糊,一併交代給孫氏。
她趁盛氏分不出心嘮叨自己,跟秦錚一道出門,依舊坐了劉大叔的車,早早地就奔城裡去了。
七道河鎮的萬裡書院,是方圓百裡之中唯一的書院。
山長周衍是進士出身,性子平和也沒什麼野心,年輕時在外頭做了幾年官,後來帶著一家人回來開了這間書院。
七道河鎮地處深山,與縣城府城都距離甚遠,多少年壓根兒就沒有過書院,誰家有孩子念書,還要大老遠送到永榆縣去。
萬裡書院的落成,簡直是造福了周圍山裡的人家,也培養出不少山裡的學子。
崔青書便是從萬裡書院考出去的秀才,也是東榆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公子。
他是周衍的得意門生,如今已經在周衍的單獨指導下,開始為兩年後的鄉試做準備。
萬裡書院在鎮子最東頭,依山而建,周圍已經沒有人家了,門前是清清靜靜的一片樹林。
草木已經綻出初春的嫩綠,陽面的桃花開得正盛,灼灼地耀眼。
花木掩映間,露出書院的青瓦白牆,隱約傳出郎朗的讀書聲。
門口有個素色衣衫,青鞋白襪的書童候著,應該是早就得了吩咐,所以看見夏月初和秦錚,上前問清來意,便帶人直奔書院後面周家的住處而去。
夏月初被引到周家後院花廳才知道,這次來試菜並不是自己一個人。
花廳內已經有兩個人,身後都站著幾個學徒模樣的人。
二人都是一臉富態的模樣,穿著綢緞長衫,對坐喝茶閑談。
面色稍黑之人,手裡端著個紫砂手把壺,不知剛才說到了什麼開心之處,笑得臉上的肉都跟著一顫一顫。
另一個人生得白胖,看起來保養得很好,滿面紅光,手上戴著老大個綠玉扳指。
屋內眾人見到夏月初和秦錚進屋,目光頓時都匯聚過來。
看清來人的打扮,他們立刻就露出輕蔑的神色,扭回頭繼續剛才的閑談。
反倒是書童教養甚好,一直都以禮相待。
端著手把壺的男子問:「敢問這位小哥,何時開始試菜啊?
」
書童落落大方道:「實在抱歉,還請諸位在花廳喝茶稍候,最後一位大廚是從東海府請過來的,原該昨晚就到的,沒想到馬車出了問題,在半路耽擱了一夜,如今正在從永榆縣趕過來,還請多多容量。
」
聽說最後一位大廚是從東海府請來的,兩個男子頓時露出敬畏的神色,全都和氣地表示不介意多等一會兒。
說話間有小廝端茶上來,書童又十分貼心地給雙方做了介紹。
夏月初這才知道,端著手把壺的中年男人是鎮上仙客來酒樓的掌勺師傅金怡東。
而帶著綠玉扳指的白胖男人,則是從縣城和豐樓請來的大師傅韓沛。
金怡東和韓沛都不是頭一回與周家打交道了,這次來試菜之前,就已經打聽到,最近山長夫人看中一個鄉下的廚子,話裡話外大為誇讚。
之前二人閑聊還說,說不定是高手在民間呢!
但是待看到夏月初,兩個人真是大失所望。
且不說穿著打扮如何,這樣瘦小的一個女人,怕是連沉一點的切菜刀都拿不動,更不要說顛勺什麼了。
韓沛比金怡東還要穩重些,但也沒能掩飾住對夏月初的不屑一顧。
巧的是,屋裡剛剛介紹完畢,隻見兩個中年男子相攜走進花廳,後面還跟著幾個二三十歲的青壯男子。
金怡東和韓沛忙起身,沖著高個的男子拱手行禮道:「周山長。
」
「大家不必多禮。
」周衍笑得一臉和氣,介紹身旁之人道,「這位是特意從東海府蜀香居請來的孔林光孔師傅。
」
孔林光雖說是在府城頗有名聲,但面對周衍的時候也不敢託大,連聲稱不敢。
他轉身面向金怡東和韓沛時,卻隻是隨意拱拱手,互相見了個禮,明顯看出了態度上的不同。
周衍又道:「在七道河鎮開書院這麼多年,了解的人應該知道,我並不是愛出風頭之人,這回冒昧請諸位一起來家中試菜,主要是因為過幾日,我要在家中設宴款待從京城過來的舊日同僚,少不得要多費些心思。
」
聽了這話,原本還有點不悅的金怡東和韓沛都一掃心中不悅,甚至多了些激動雀躍。
周衍當初是做過官的,如今能讓他如此勞師動眾接待的京城舊友,想必不是凡俗之輩。
金怡東和韓沛想到自己竟然有機會給京官做飯,心中都忍不住又是激動又是緊張。
激動是因為一旦做得好了,賞賜且不必說,傳出去名頭都要再響亮幾分,那可是花錢都買不來的。
緊張則是因為,他們見過最大的官兒也就是縣令了,府城級別的都沒見過,如今來了個京官,那可是皇城所在,天子近臣啊!
若是一個弄不好,也不知道會不會丟了腦袋?
隻有孔林光在府城多年,很是見過一些世面,所以臉上一片淡定,笑呵呵地捋著鬍子。
夏月初也是神色未變,前世跟著師父到處跑,國家領導人級別的也不是沒見過。
對她來說,做飯就是做飯,客人的身份地位不過是她準備菜品所要參考的資料罷了。
至於其他,跟廚子又有什麼相幹。
不過她這副模樣落在屋裡其他人眼中,便成了村姑沒文化沒見識的表現。
周衍不由皺眉,當日崔家設宴,他正巧有事出門在外,所以隻有夫人趙氏前去賀壽。
所以雖然趙氏回來之後把菜品誇得天花亂墜,但終究不是自己親嘗親見,總歸是半信半疑,覺得趙氏說不定有些誇大其詞。
此時見到夏月初本人,越發覺得失望。
一個瘦不伶仃的鄉下婦人,看著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即便是會做幾道家常菜,怕是也難登大雅之堂。
想到這兒他不免暗自慶幸,幸好自己多請了幾個大廚,不然臨陣抓瞎可不是鬧著玩的。
周衍之所以這樣小心謹慎,自然不是因為舊日同僚前來探訪故友。
這次家宴真正要款待的人,乃是他當年秋闈時的主考官陳瑜白。
083暗潮洶湧
周衍出身寒門,家中沒有任何背景靠山。
中舉之後,他與大部分同窗一樣,拜在當年的主考官陳瑜白門下。
陳瑜白為官清廉,對寒門學子格外青眼,也願意出手相幫。
周衍剛入官場,不懂裡頭的門道,四處碰壁,撞得鼻青臉腫。
陳瑜白惜才,出手相幫,才讓他安穩地做了幾年縣令。
之後因為先帝年邁昏庸,朝中黨爭混亂,幾位皇子之間的鬥爭更是日趨白熱化。
陳瑜白當時自身尚且難保,也著實幫不上周衍什麼。
周衍在官場混跡幾年,深覺自己不是做官的料。
他心境豁達,也不貪戀權勢,當機立斷,準備帶著老婆孩子辭官回家。
但是,悠閑日子也不是想過就能過上的,當年辭官也是鬧出了不小的風波,差點兒成了兩大勢力爭鋒的犧牲品,若非陳瑜白出手相助,他也難全身而退。
所以雖然相處的次數屈指可數,周衍卻實打實地將陳瑜白當做恩師禮敬,即便是京中情形最危急的時候,每年三節兩壽他也都會派人入京敬呈賀禮。
這份原本並不深厚的師徒情分,便這樣一直維繫下來。
直到去年年底,先帝駕崩,今上繼位。
陳瑜白憑藉自己當年的眼光和決斷,從龍有功,一躍成了新皇繼位後最炙手可熱的大臣。
其實,今上一直都不是皇位最有利的競爭者。
但是陳瑜白卻十年如一日,輔之佐之,從未有過二心。
這份忠心,對於從手足相殘中殺出一條血路的今上來說,是最難能可貴的。
所以今上繼位之後,對陳瑜白簡直是恩寵有加。
若非陳瑜白為人低調,進退有度,想成為一手遮天的權臣,也不過是他一念之間的事兒。
此番陳瑜白奉上諭來東海府辦差,念及周衍十幾年如一日將自己當師長敬重,便派人前來送信兒,說辦完差事有空可過來小住一日,師徒二人再如當年一般秉燭夜話。
隻不過以陳瑜白如今的身份,若是大張旗鼓地來七道河鎮,怕是連縣城、府城的官員們都要前來叩見迎接。
所以陳瑜白特意派人送信,說自己到時候會輕裝簡行前來,自然是不想聲張之意。
周衍更加不敢將其行蹤透露出去,隻得自己小心翼翼地盡心籌備。
但他畢竟十幾年未見恩師,得知此消息雖然欣喜若狂,可如何接待卻又犯了難。
陳瑜白出身蜀地,口味與北方大不相同,自家鎮上這些廚子,若說做個本地菜倒還可以,其他口味,怕是就不怎麼正宗了。
好在前來送信的是故友沈江。
沈江自中舉後便跟隨陳瑜白左右,最是了解他的口味習慣。
周衍好說歹說,總算說動沈江提前幾日前來幫忙準備,這才請來四位廚師一起到府中試菜。
若是其他人家,請孔林光來掌勺還要先試菜,他早就氣得拂袖而去了。
但是他這次前來,沖著的並不隻是周衍的面子,更多還是想在京官面前露露臉,說不定以後能把蜀香居開到京城去。
所以他不等周衍說話,便自告奮勇道:「既然如此,今日試菜大家不論資歷,各憑本事。
」
周衍沒想到孔林光會主動提出參加試菜,他原本還想,孔林光是整個東海府最出名的川菜大廚了,讓他跟其他人一起試菜,怕是太不尊重。
本打算其他三個人比試,讓孔林光也跟著一起品吃,最後再以讓他露一手給大家開開眼的名義,讓他去做一道菜。
這樣沈江既能嘗到孔林光的手藝,又不會讓孔林光覺得不受尊重。
周衍的想法可謂是盡量照顧得面面俱到。
不過此時孔林光自己主動提出試菜,倒也不是壞事,萬一他做的口味與陳瑜白不合,自己還有時間再想辦法描補。
金怡東和韓沛都忙拱手表示不敢。
孔林光這回卻是沖著想要露臉來的,知道當地廚子會做川菜的不多,一臉輕鬆地笑著說:「你們也不用擔心,依我看,今日咱們比兩道菜,一道川菜,一道本地菜,大家各顯身手,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
孔林光乃是府城來的,在東海府也算是頗有名氣的大廚,金怡東和韓沛不好多說什麼。
明知道比川菜肯定隻有落敗的份兒,二人卻也隻能訕笑著點頭。
然後幾個人都將目光投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夏月初。
夏月初絲毫沒給孔林光面子,挑眉道:「來主家試菜,怎麼試自然是聽主家的安排,試菜的結果還不知如何,哪有早早就開始替人家做主的道理。
」
這話簡直就是赤|裸|裸地打臉,孔林光臉上的笑頓時掛不住了。
金怡東和韓沛心裡痛快,面上卻也不好顯露出來。
沒想到這個鄉下來的小娘子,人雖看著不起眼,這張嘴倒是什麼都敢說。
周衍卻趁機道:「今日試菜做主的還真不是我,故友派了身邊親近之人前來打點,如何試菜,還要看他是什麼章程,我先叫人帶諸位去竈間,東西都已經準備齊備,大家先去熟悉熟悉。
」
竈間建在萬裡書院與周家宅子之間,說是竈間,其實是個單獨的小院兒。
向著書院和周家宅子的方向各開了一個門,院子裡東廂房儲存糧食食物,西廂房堆放著劈柴,五間正房全都充作竈間。
因為在此讀書的學子頗多,竈間此時還是頗為忙碌的。
幾個婦人在院子裡洗菜,屋裡也有人已經開始切配準備做午飯。
東邊兩個開間,四口大竈此時則留著做試菜用。
夏月初一進門就看見了熟人,笑著招呼了一聲:「善大嫂子,好久不見啊!
」
善大嫂子沒想到會碰到夏月初,也是一臉的喜出望外。
她迎上來拉著夏月初的手,寒暄道:「我說這幾日總有喜鵲在窗外頭嘰嘰喳喳的叫呢,原來是我又要瞧見貴人了!
」
「嫂子這話可是在臊我?
埋怨我進城不跟嫂子聯繫?
」夏月初笑著說,「這回是試菜,成不成還兩說呢。
」
「瞧你這話說的。
」善大嫂子笑著低聲道,「就憑你的手藝,哪裡會有過不了的。
」
善大嫂子在鎮上還是很有些名氣的,張羅席面這事兒,她可謂是首屈一指,經常還帶人去縣裡做事。
金怡東和韓沛與她都打過交道,知道她雖然麻利幹練,卻並不是個熱情的人。
此時見她與一個村姑聊得熱絡,都覺得很是稀奇。
金怡東忍不住想,這村姑說不定就是搭了善大嫂子的門路才鑽進來的,看來自己以後得跟善大嫂子打好關係才是。
孔林光卻是冷哼一聲,甩開眾人自己先選了一個位置。
金怡東和韓沛也忙到竈台前站定,把最靠外的一處留給了夏月初。
084宮保雞丁
善大嫂子做這行十幾年了,見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看到那三個人身後都跟著兩三個學徒,再看夏月初,身後就秦錚一個人,瞧著也不像做這行的料。
「芳柳,你過來。
」善大嫂子雖說見過夏月初的本事,但這會兒還是忍不住替她擔心。
她招手叫了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小姑娘過來,塞給夏月初道:「這丫頭人特老實,手也巧,讓她給你打個下手。
」
夏月初也不推辭,笑著接受了,對芳柳道:「那就多麻煩你了,等試菜之後給你買花戴。
」
芳柳果然老實,連聲道:「跟著嫂子來做事已經有工錢了,不管做什麼活計都一樣,不敢再要娘子的花兒戴。
」
這邊正說話呢,先前的書童已經過來傳話道:「四位大廚,老爺讓小的傳話,今日試菜,一共兩道,一道是宮保雞丁,一道由諸位自選。
先上第一道菜,由京中來的大人、我家老爺還有夫人試吃品評。
」
說話間,善大嫂子帶來的兩個幫廚,已經將早就準備好的材料擺在四個竈台前面。
孔林光這才明白,自己剛才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主家肯定早就想好了試菜的規矩,連東西都提前備好了,自己卻還喧賓奪主。
想到這兒,他不生周衍的氣,反倒扭頭瞪了夏月初一眼。
夏月初根本看都沒看他一眼,已經洗過手開始處理材料。
宮保雞丁算是一道流傳較廣的川菜,連這麼偏遠的北地,廚師們也大多會做這道菜。
隻不過想要做好,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
幾個人都不再多話,指使著學徒過來處理材料。
夏月初查看過竈台上的東西之後,吩咐芳柳幫自己準備黃豆醬、豬油和紹酒,自己開始著手拆解面前的整雞。
按照傳統的做法,宮保雞丁取用的是雞脯肉。
但是夏月初在前世跟師父反覆研究嘗試之後,覺得用去皮去筋的雞腿肉更加好吃。
夏月初手腳麻利地拆下兩隻雞的雞腿,掂起碩大的菜刀。
隻見菜刀在她手中靈巧地舞動幾下,雞腿肉就已經去皮去骨完畢。
最難得的是,除了破開皮肉直達雞骨的那一刀,沒有半點兒多餘的刀痕,雞腿肉形狀完整,乖乖地攤開躺在案闆上。
芳柳目光中滿是欽佩,面上卻有露出糾結的神色,眼看著夏月初把雞腿肉浸泡在涼水中,終於忍不住道:「娘子,宮保雞丁應該用雞脯肉,你怎麼切的雞腿啊?
」
她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此時竈間比較安靜,所有人都循聲看過來。
芳柳一下子窘得臉頰漲紅,小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夏月初笑著說:「沒事兒,現在沒什麼活兒要你做,你去旁邊坐著歇會兒就是。
」
孔林光身後的一名學徒見狀,忍不住出言嘲諷道:「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村姑,沒見識就是沒見識,連做宮保雞丁該用什麼地方的肉都不知道,還好意思來這兒丟人現眼。
」
秦錚抱著柴火進來,一聽這話頓時怒了,放下柴火就要上去理論。
夏月初一把拉住秦錚,不急不慢地說:「身為廚師,難道不知道宮保雞丁一菜是如何而來的麼?
菜品也是需要不斷推陳出新的,若是所有人都一味的因循守舊,此時怕是也沒有這道菜了。
」
學徒被這話噎了個正著,誰都知道這道菜是被先帝追封為太子太保的丁大人所創。
先帝甚至還將這道菜寫進了給丁大人的祭文中。
也正因如此,當年這道菜才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全國。
而且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各地的廚師都以會做宮保雞丁而自豪。
正如夏月初所說的,本就是一道創新的菜品,又如何用她不遵循規矩而挑刺兒。
眾人見夏月初牙尖嘴利,著實不是個好惹的,弄不好占不到便宜還要被懟,全都歇了想要給她難堪的小心思。
夏月初先將花生米下鍋,少油小火炸至金黃酥脆,盛出放在一旁備用。
用涼水浸過的雞腿肉取出來,去筋切丁。
夏月初下刀飛快,看也不看,出來的肉丁卻是大小相同,整齊均勻。
芳柳看得眼睛都直了,她還是頭一次見到刀工這樣好的人。
雞丁切好之後,加蛋清、澱粉,紹酒和黃醬抓勻。
然後用清水調節濃厚程度,到肉丁之間不粘不稀,能剛好分開卻又不顯得濃稠的程度。
這一步也是宮保雞丁能夠做好的關鍵,卻被許多人都忽略了。
此時秦錚已經將火升好,鍋也刷好燒乾,隻等夏月初來掌勺了。
宮保雞丁這道菜,當年師父告訴過六字訣竅——剛斷生,正好熟。
熗鍋、調味,滑炒幾道工序,必須一氣呵成,容不得有半點兒耽擱。
一旦翻炒時間過久,雞肉就會變老,影響口感。
這其間的分寸把握,才是一個廚師手藝如何的最精準評判。
夏月初先將豬油下鍋,待燒至四成熱時,將雞丁滑入,快速地翻炒。
雞丁在鍋中裹滿一層油衣,被燒得滋滋作響,然後飛快撈出,放在一旁備用。
夏月初就著鍋中剩下的油,下蔥、姜、辣椒熗鍋,待爆炒出香味之後,依次加入黃醬、白糖,紹酒炒出糊狀的醬汁。
醬汁必須要薄厚適中,太厚粘稠,太薄寡淡。
最後將雞丁和炸好的花生米一同倒入鍋中,幾鏟翻勻,淋入少許白醋,立刻盛出裝盤。
大火使得醋的酸味揮發出去大半,提鮮卻又不會過於發酸。
夏月初對火候的掌握,是在師父的嚴格要求下一遍遍練出來的。
這道宮保雞丁,醬汁收得乾淨漂亮,出鍋的時機也抓得準確。
每一滴湯汁都均勻的包裹在雞肉和花生米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湯湯水水。
雞丁和花生米彼此之間互相牽連黏著,滾落在白瓷盤中,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秦錚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出來前明明吃了三個大餑餑,這會兒聞到菜的香味,居然又開始覺得腹內擂鼓。
幾乎差不都是同時,幾個人的菜都相繼出鍋。
孔林光將菜盛出來,下意識地擡頭去看夏月初的菜品。
竈間內各種味道混雜,他離得遠更聞不出是什麼味道,但隻看外觀,就已經跟另外兩個人拉開了距離。
就在他內心糾結的時候,善大嫂子已經帶著人過來準備上菜。
「四個盤子都是一模一樣的,隻在盤子下面貼了每個人的名字,主家品菜的時候,並不知道哪道菜是誰做的。
」
在善大嫂子心裡,夏月初獲勝是毋庸置疑的。
她故意將這番話當著幾個人的面說得清清楚楚,就是怕結果出來後有人心裡不服,到時候嘰嘰歪歪的鬧心。
085更勝一籌
周衍陪著沈江在東隔間內對坐飲茶,聊著分別這些年中的一些瑣事。
小廝進來通傳道:「沈大人,老爺,宮保雞丁已經做好了,請二位移步偏廳品嘗。
」
沈江剛走入偏廳,就聞到一股甜中帶辣的醬香味,忍不住使勁兒吸了口氣,笑著說:「看來這回為了接待老師,你真是下了大工夫的,這味道還挺正宗,聞得我都餓了。
」
周衍聞言心頭稍松,笑著說:「隻是從省城請了個專門做川菜的廚師,在東海府還算是有些名氣,比不得蜀地那麼正宗,但據說比京城那邊還是不差的。
」
沈江落座後先看四盤菜的外觀,指著其中一道說:「這道撤下去吧,手藝完全不到家,嘗都不用嘗了。
」
周衍看向被他指著的這盤菜,見醬料湯汁稀鬆地鋪滿盤底,根本沒多少掛在雞丁和花生米上,鬆鬆垮垮的不像樣子。
他揮手示意將這盤菜撤下去,心想這盤菜估計是夏月初做的,畢竟沒正經學過廚藝,哪怕家常菜做得再好,終究也比不得酒樓的大師傅。
沈江依次嘗著剩下三道菜,每吃完一道菜,都要品味片刻,然後用清水漱口,再去嘗下一道。
周衍緊張地看到他,生怕剩下三道也都不合胃口,自己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比孔林光更好的廚子了。
前兩道吃過,沈江的表情都是不置可否的。
但是周衍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他,所以還是看到他吃第二道菜的時候,眉毛稍微有所舒展。
沈江的筷子伸向第三道菜,也是賣相最好的一道。
雞丁一入口,沈江的表情突然變得奇怪起來。
他仔細咀嚼著口中的雞肉,然後拿起勺子,連雞丁帶花生米盛起,一起送入口中。
雞丁嫩滑勁道,花生米味香酥脆。
兩種截然不同的口感在齒間翻滾,讓咀嚼都多了幾分趣味。
而最絕妙的還是味道。
入口先嘗到的是醬香,鹹中帶甜,味道醇厚。
而後襲來的是微微的酸,還不等人細品,辣味便席捲而來,強勢地充斥在口中。
幾種味道層次分明,卻又結合得渾然天成,讓人不捨得放下手中的筷子。
沈江接連吃了幾口,一臉滿足地說:「鴻元兄,你也來嘗嘗,這道宮保雞丁做得真好,川蜀本地的廚子,功夫不到家的都做不出這樣的味道來。
」
周衍不太能吃辣,但是見沈江這樣誇讚,也盛了一勺。
他剛嚼了幾下臉就被辣紅了,但卻根本停不下手中的筷子。
沈江見狀頓時拍桌大笑起來。
周衍端起茶碗喝了兩口水,待口中的辣味被稍稍沖淡之後,又忍不住盛了一勺。
他一邊吃一邊小聲地吸氣,道:「怎麼好像越覺得辣越想吃似的。
」
「這點兒辣才哪兒到哪兒!
」沈江沖一旁的小廝招呼道,「上兩碗飯來!
」
兩個人就著米飯,你一勺我一勺,竟很快就把一盤宮保雞丁吃光了。
周衍的嘴唇都被辣紅了,卻還是忍不住回味著口中的味道,好奇地翻過盤子去看下面的名字。
盤子翻過來的瞬間,周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字條上,赫然寫著夏月初三個字。
他又端起其他盤子,歪頭看向盤底。
沈江第二口嘗的那道菜,下面才是孔林光的名字。
周衍盛了一勺放入口中,頓時皺起眉毛。
吃過夏月初做的宮保雞丁再嘗這道,頓時覺得雞丁的肉發乾發柴,入口便是壓倒性的辣味,完全遮蓋住了其他味道。
周衍有些難以相信這個事實,叫來小廝詢問,會不會是盤子弄錯了?
小廝知道家裡有大人物要來,早就被老爺、夫人和管家輪番敲打叮囑過,哪裡敢出紕漏。
他嚇得連聲道:「老爺,盤子都是小的親自貼好名字放在各位大廚的竈台上的,上菜前也又逐一核對過,絕對不可能出錯的。
」
沈江雖然不認識這幾個廚師,但看周鴻元的模樣,也不難看出,宮保雞丁做得最好吃的,想必不是他剛才誇獎過的廚師。
「鴻元兄,不是還有第二道菜麼,叫他倆挑拿手的川菜再做一道來嘗嘗不就是了。
」
周衍點頭,囑咐了幾句,叫小廝去後廚傳話。
小廝並沒有說第一道菜的試吃結果,隻說老爺希望孔林光和夏月初自選一道拿手的川菜,再呈上去試菜。
饒是這樣,竈間的眾人也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金怡東和韓沛也就罷了,本來就不擅長川菜。
但是夏月初?
主家既然讓他倆再做一道川菜呈上去,至少說明在宮保雞丁上面,兩個人應該是難分勝負的。
孔林光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動,然後死死捏緊。
自打從師父手中接過蜀香居之後,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夠撼動他的地位了。
這些年蜀香居在他手中,名氣不斷攀升。
幾乎可以說,在東北這方地界,川蜀菜他就是當之無愧的權威。
但是今日,竟然與一個鄉野村婦打了個平手?
他難以相信這樣的事實,甚至懷疑是不是善大嫂子在上菜的途中做了什麼手腳。
但是他的理智尚在,還記得當時有周家的小廝在旁邊,還仔細核對過名條,想要做手腳基本是不可能的。
孔林光咬緊牙關,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質疑死死壓在舌下。
好在這一輪是自選菜色,兩個人選中同一道菜的可能性極小。
想到自己的拿手菜,孔林光的拳頭慢慢放鬆。
這道拿手菜,令他當年從一眾師兄弟當中脫穎而出,成功從師父手中繼承了蜀香居。
一道菜做了十幾年,技藝愈發爐火純青,對火候的掌握可謂是精準無比。
他相信隻要做出這道菜,自己就絕對不會輸。
想到這裡,孔林光重新恢復了淡定從容,笑著沖夏月初道:「老夫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夏娘子小小年紀,竟有這樣好的手藝,失敬失敬。
」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夏月初見他客氣,也笑著道:「孔師傅過譽了,不敢當。
」
「夏娘子下一道準備做什麼菜?
你先選材料。
」孔林光一副你先挑,免得大家撞車的大度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