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反將一軍
「娘,那筆錢已經差不多用完了。
」夏月初擡手按住想要暴起吵架的秦錚,不急不慢地說。
「啥?
」盛氏當時就跳起來了,「你手裡至少得有六兩銀子,這才幾天功夫,咋就用完了?
」
夏月初不慌不忙,掰著手指算給她聽。
「給大壯看病抓藥就花了二兩多,唐大夫又說讓他吃點好的補身子,再虧也不能虧了大壯的身子不是?
我隻能多買點雞蛋多買點肉,每天換著花樣地做給他吃,還有上次的野雞什麼的,這些也花了差不多二兩銀子……」
盛氏越聽眼睛瞪得越大,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裡脫出來了。
看病抓藥也就算了,補身子還能花了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省著點兒花,都夠一家人用一年了。
她居然說都給大壯補身子用了?
別說是個癱子了,就算是銀子打的身子,也用不著往死裡下本錢補吧?
還能補得長出兩條新腿來不成!
「……至於剩下的,我最近在城裡聯繫了個活兒,託人拉關係少不得要花錢打點一二……」
盛氏聽到後面的話就是一愣,顧不得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銀子,沉下臉來厲聲道:「你去城裡找的什麼活兒?
誰讓你去城裡幹活的?
先不說家裡天天這一大攤子事兒,就是大壯也離不開人照顧,你走了誰來管?
」
夏月初早就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笑著說:「娘,你放心,又不是啥長期的活兒,不過也是去給人做席面,一兩日便回來了。
」
「那也不行!
」盛氏渾濁的雙眼盯著夏月初,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心虛的證據。
薛壯如今這幅德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就算治好了,能不能幹活也是問題。
雖說現在有秦錚不離不棄地照顧著,但到底不是親哥倆,誰知道他哪天就撂挑子不幹了。
所以夏月初是必須被死死拴在家裡的。
想去城裡幹活?
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萬一偷著跟人跑了,丟不丟人先且不說,自己上哪兒再找個冤大頭來伺候癱子。
夏月初看向盛氏,見她一副堅決不肯退讓的模樣,隻好淡淡地嘆了口氣,乖順地點頭答應。
「唉,既然娘堅持不同意讓我去,那回頭就隻能勞煩妹夫去跟書院的山長大人賠個禮道個歉,說咱家裡事忙走不開,不能去山長大人家試菜了。
」
「啥?
你說啥山長大人?
」盛氏覺得自己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多,居然都出現幻聽了,「你自己的事兒,為啥要讓永元去說?
」
「這不是上次崔家老爺子做壽,山長夫人是坐上賓,她吃了我做的菜很是滿意,想讓我去城裡幫他家張羅一桌席面。
不過山長大人沒吃過我做的菜,說還是要去府裡試菜再定。
」
夏月初見盛氏一臉懵逼的樣子,心裡偷笑地繼續說:「我想著妹夫這次沒能高中,總歸還是要準備下一次的,即便不去書院讀書,也少不得要跟山長和其他學子交流切磋,所以我好不容易花錢託人搭上這個門路……」
盛氏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是對山長大人的身份地位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那可是縣太爺見了都要客氣幾分的人物,自己可開罪不起,更何況姑爺以後還要仰仗他的點撥和提攜。
她首先懷疑是不是夏月初矇騙自己。
但這種事太容易查實,就算要騙人,也不會選擇這樣一戳就破的。
盛氏將信將疑地聽夏月初繼續往下說。
誰知夏月初話鋒一轉道:「哎,既然娘不同意,那就算了吧,想必山長大人和夫人都是知書達理的人,肯定不會為難我的。
」
她說著拍打拍打衣襟,渾不在意地說:「隻可惜花出去的錢怕是要打水漂了。
」
「哎呀,你這孩子真是死腦筋!
」盛氏心裡飛快地盤算了幾圈,瞬間調整好自己的態度。
她拉著夏月初的手嗔怪道:「我今個兒是讓老三氣糊塗了,幫山長家做席面這是天大的好事兒,必須要儘力做好,怎麼能推掉呢!
」
盛氏雖然臉上帶笑,其實早恨得牙根兒癢癢。
明知道夏月初不可能把錢花光了,但如果她真搭上山長和山長夫人這條線,自己就不能再硬逼著她拿錢了。
若是把她逼急了在山長面前胡說八道,那可是要影響姑爺前程的。
盛氏的算計再次落空,還被夏月初反將一軍,答應讓她去城裡做菜。
她越想心裡越是窩火,又拐進東廂房把薛勇一頓臭罵,這才氣哼哼地回房歇著去了。
薛勇被親娘罵了個狗血淋頭,也不敢還嘴,好不容易熬過去,耳根子剛清凈片刻,沒抽上一袋煙的功夫,周氏睡醒又開始沒完沒了的折騰。
想到已經火燒眉毛的還錢期限,薛勇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堵上耳朵也逃不開周氏的哭鬧。
他乾脆翻身起來,換好衣裳就往外走。
周氏抹了把臉上的眼淚,尖聲質問:「都這時候了你還幹啥去?
」
「我還能幹啥去!
想辦法找錢去唄!
」薛勇沒好氣地回道,「不然你說咋辦?
在家聽你哭就能哭出錢來?
當你那眼淚是銀珠子呢!
」
薛勇說是出去找錢,但村裡誰不知道薛家窮得叮噹響,哪裡敢借錢給他。
平時跟薛良平關係不錯的幾家,著實抹不開面子的,就給他拿十幾二十個錢兒,直說不著急還,給他先拿著用。
薛勇死死攥著手裡的銅闆,心裡又氣又惱,卻又沒骨氣說自己不要,最後胡亂寒暄幾句告辭離開。
他在村子裡逛了大半日,眼瞅著太陽快下山了,口袋裡比出門時多了幾十個銅闆,晃一晃叮噹作響。
薛勇連數都懶得數,怎麼數也不可能變成十兩銀子。
看著周圍的天色越來越暗,他甚至再次萌生了偷錢的打算。
但是活動了一下依舊疼痛不已的下頜,想起前兩天挨得打,頓時便熄了這份兒心思。
路過村裡雜貨鋪的時候,聽到老闆娘玲姐聲音甜膩地招呼。
「大勇,你可有日子沒來了,姐這兒有剛從城裡進來的頭花,不來給你媳婦買個回去戴戴?
」
雙腳不受控制地帶著他走進了雜貨鋪。
過了小半個時辰,當他再出來的時候,兜裡的銅闆已經一個不剩,換成了一朵珠花和一盒胭脂。
這東西當然不可能是買給周氏的。
薛勇摸著兜裡的東西,舔了舔剛剛嘗過胭脂的嘴唇,覺得許久沒有疏通的身體裡騰起一股無名的火兒。
欠債的事兒被拋到九霄雲外,他這會兒心心念念的都是該怎麼洩洩體內這股邪火。
這會兒天還沒完全黑下來,他按捺著自己,繼續在村兒裡溜達。
直等到大部分人家都吹燈睡下,薛勇才七拐八繞地來到一戶人家後院,貼著障子根兒學了幾聲蛤蟆叫,然後側耳聽著裡頭的動靜。
院子裡很快傳來潑水的聲音,嘩啦啦的水流聲兒,撩撥得他心癢難耐。
薛勇心頭一喜,駕輕就熟地翻障子進去,剛走兩步就撞上一個香軟的身子。
他猴急地捧住女人的臉,狠狠親了幾口,然後貼近耳畔低聲問:「小騷|蹄子,想哥哥沒有?
」
女人嚶嚀一聲,整個身子靠進他的懷裡。
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卻用胸前的豐|腴磨蹭著他的胸膛,邀請之意不言自明。
薛勇這會兒胳膊也不酸腿也不疼了,猛地把女人打橫抱起,進屋丟在炕上便欺身而上……
074花氏
四月中旬的參頂子村,晌午已經漸漸有了些熱乎氣兒,早晚卻還是涼沁沁的。
人上了歲數覺越來越少,呂老漢已經醒了有一會兒了。
但是外頭天剛擦亮,正是露水重的時候。
他不想離開尚有餘溫的被窩,乾脆扒拉過煙匣子,趴在炕沿兒上搓煙葉子。
心想著自家當初蓋房子選的地方不好,太靠近山腳,總覺得比別人家更加陰冷幾分,離著曬穀場也遠,待以後小兒子成親分出去單過的話,得盡量挑個更好的地方。
想到這兒,呂老漢看看屋裡家徒四壁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
老大成文是個傻的,吃喝拉撒都得有人伺候,不添亂就是好的了,啥也指不上他。
老小成武雖說已經十六,但是因為早產,自小就比不得旁的鄉下孩子那般壯實,乾巴瘦的,下地幹活都隻能算是半個勞力。
家裡就靠呂老漢一個人兒,這得啥時候能給成武娶上媳婦啊!
「當初就該花錢找人好生算算,咋就娶了那麼個喪門星進門……」
每到這個時候,呂老漢總忍不住罵幾句自己那早死的婆娘。
婆娘過門後一共生了四個,頭兩胎生下就是一臉青紫沒有半點兒氣息。
及到第三個好容易養活了,全家人捧著護著長到一歲多才發現,竟是個傻的,若是沒人管,怕是連吃喝都不知道。
好容易懷上第四個,誰知剛八個多月,婆娘被門檻絆了一跤,摔著了肚子,難產了兩天兩夜,最後生下小兒子撒手去了。
成武因為未足月就落生,從小又沒得奶水吃,全靠米糊糊喂大,身子骨哪有不單薄的。
兩個兒子的名字是他爹臨死前留下的,老爺子盼孫兒盼了半輩子,最終到死都沒閉上眼,說啥也得用。
想當初他不顧親友的勸阻,堅持用了呂成文、呂成武兩個名字,也未必沒有想要衝一衝的意思,隻可惜沒看出什麼成效,反倒成了村裡人的談資。
成武出生之後的好幾年裡,村裡長舌婦坐在一起閑聊沒有話題的時候,都要把這事兒當做笑柄扯出來說上一說。
甚至連村裡的小兒,都會扯著嗓子嚷上幾句,老呂家,怪事多,成文傻,成武弱,清明上墳叫聲爹,名字咋能瞎起呀!
直到呂老漢砸鍋賣鐵,給大兒成文娶了個外鄉的漂亮媳婦。
打那兒起,村裡人才漸漸淡忘了兩個名字上的諷刺意味,開始了新的話題。
一個二八年華的小娘子,生得標緻俏麗,放著大好的前程不去奔,卻從外鄉來到這個深山老林,嫁給個連吃飯都要人喂的傻子。
呂家若是個高門大戶,抑或是家財萬貫,那也說得過去,可偏偏又都挨不上邊兒。
這裡頭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貓膩兒,很是勾著村裡好事之人的心。
如今花氏嫁過來已經有八年之久,肚皮絲毫不見動靜,卻偏生添上了幾分婦人的韻緻。
不似山裡女人粗手笨腳的模樣,她走起路來腰肢似柳條擺,笑起來眼波像靈泉水,連說話咬字都還帶著吳儂軟語的嬌俏。
更不要說她舉手投足間,領側袖口處偶爾露出小片如玉如脂的皮膚,那真是勾得人心癢難耐。
叫人忍不住往深了想,她定然渾身上下都是白皙喧軟的,隨便揉搓幾下都能掐出一汪水兒來。
偏生她還見人三分笑,無論是去井邊打水還是去江邊洗衣,一路都會收穫男人們或直接或壓抑的炙熱目光。
這也使得許多女人把她當做眼中釘,恨不能衝上去扯爛她的臉,再狠狠咬下幾塊皮肉才算解氣。
這樣一個寶貝放在家裡,被個傻子霸佔著,村裡不知有多少男人在心裡暗罵糟蹋。
一大清早,呂老漢看著桌上笸籮一個裡格外惹眼的白面饃饃,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的兒媳婦。
他突然就有點兒躺不住了,翻身起來,披著衣裳來到東廂房的後窗根下。
正準備擡手敲窗,屋內卻傳來了兩個人的喘息聲。
一個熟悉,一個陌生。
在晨光中曖昧地交纏在一起,扯不開、分不斷。
呂老漢哪會不知這是什麼聲音,一時間氣血翻湧,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努力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他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住情緒,繞到廂房門口,一腳踹開房門。
淫|糜的熱氣撲面而來,屋裡的景象更是讓人無法直視。
兩個白|花花的身子扭在一起,正在進行著最原始的律|動。
而他的大兒子成文,卻如乞丐般,躺在地上的一床破席子上。
呂成文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究竟在上演著怎樣不堪的一幕。
更不知道這一幕,是對一個男人最大的羞辱和踐踏。
成文眨巴著眼睛,眸子裡滿是天真和懵懂,將手指伸進自己的嘴裡,流著口水,沖著呂老漢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隻知道自己餓了,該到吃飯的時候了。
呂老漢瘋了般抄起木棍,朝著炕上剛剛分開各自找東西遮羞的狗男女打去。
「薛勇,你個殺千刀喪盡天良的狗東西,欺負人也沒有你這麼欺負的,這是騎在我老呂家頭頂上拉屎撒尿啊!
今天我要不打死你,我就不姓呂……」
薛勇手忙腳亂地套上中衣,外衣外褲根本都顧不得穿,胡亂抓起來跳下炕,光著腳就往外跑。
這會兒天已經亮起來了,下地幹活的人也三三兩兩地出了家門。
大家眼睜睜看著薛勇衣不蔽體地從呂家衝出來,瞬間就都明白了什麼,互相交換著曖昧隱晦的眼神。
呂家門口圍著的人越來越多,大家能清楚地聽到屋裡女人的哭喊求饒。
呂老漢死死咬著牙,一聲不吭,抓著棍子打得一下狠過一下。
花氏被打得渾身青紫,哭喊聲也越來越弱。
棍子落在額頭上的時候,她突然醒悟過來,呂老漢是當真想把自己打死了事的。
求生的欲|望讓她陡然生出力氣,奮力掙脫了呂老漢的鉗制,穿著褻褲披著單衣從屋裡跑出來。
呂家門口看熱鬧的眾人瞬間消聲,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花氏布滿青紫傷痕的身子上。
平日裡許多人在心裡、夢裡想象過的景色,就這樣滿是傷痕地亮在眼前。
花氏渾身疼痛難忍,額頭嘴角掛著血痕,連自己衣不蔽體都顧不得,完全一副豁出去的模樣。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混著血的唾沫,揚聲朝屋裡道:「我就是偷人了又如何,老呂頭,你有什麼臉管我?
你趴在我身上亂拱的時候咋不說我不要臉?
」
圍觀的眾人一片嘩然.
雖然私底下也有人懷疑揣測過,但是這種扒灰的醜事,本該被藏在最黑暗私密的夜裡,爛在兩個人的心底。
在生命走向盡頭的時候,將之帶入冰冷的棺材中,永遠封存在陰冷潮濕的地下。
而此時,那塊遮羞布卻被花氏一把扯下,赤裸裸地攤開在陽光下,驚得人不知該作何反應。
075屈辱
花氏系好衣襟,一點點攏起散亂的長發,挺直柳枝般的腰桿兒。
她回頭看向昏暗不清的屋內,看到那個佝僂著腰喘著粗氣的男人。
第一次意識到,他是真的老了。
他已經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強勢,連力氣也大不如前。
隻要自己想,似乎隨時都可以擺脫他的鉗制。
呂老漢擡頭看向花氏,見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幾乎把牙咬出血來。
「你這個不要臉的蕩婦——」
「哈哈哈——」花氏聞言笑得花枝亂顫,扶著門框,抹去眼角笑出的淚花,「臉?
不要臉的到底是誰?
我一個弱女子,被你連哄帶騙地弄到這窮山溝來。
原本看你一臉憨厚,誰知心裡著實打得一手好算盤。
你們老呂家祖墳上冒青煙,媳婦都能傳輩兒用,爹用完了兒子用,多劃算的買賣……」
「啪!
」
呂成武一直躲在房裡,這會兒終於聽不下去了,衝出來劈手給了花氏一記耳光。
花氏被打得一個趔趄,卻渾不在意,擡手蹭掉唇角的血,欺身上前,緊貼上呂成武的身子。
成熟女人凹凸有緻的身子,貼得這樣緊密,隔著薄薄的衣衫都能感覺到她渾圓的柔軟。
呂成武蒼白的臉色頓時爆紅,轉身要跑,卻被花氏一把抱住。
花氏小幅度晃動著身子,磨蹭著呂成武的胸膛和小腹。
她笑得眼角帶媚,紅唇輕啟:「成武,你不是早就想要我了麼?
爹半夜摸進我屋裡的時候,你不是也躲在後頭偷聽過麼?
這會兒怎麼又知道害臊了?
」
呂老漢聞言隻覺眼前一黑,外面鄉親們的議論聲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腦袋,攪得他頭痛欲裂,耳中嗡嗡作響。
「滾,都給老子滾!
」呂老漢衝出房間,揮舞著手中的木棍,朝圍觀的鄉親們砸去。
眾人是來看熱鬧的,也不想鬧出事兒來,見呂老漢雙目赤紅,目眥欲裂的模樣,頓時轟然作鳥獸散開。
呂老漢空揮著手中的棍子,發洩著自己心底的怒火。
也不知揮舞了多久,呂老漢終於脫力,手中的木棍甩出去,咣當一聲砸在大門上。
門闆被砸的晃晃悠悠,吱吱嘎嘎作響。
老呂家的祖宗幾輩的臉,如今都被他丟光了,今後還如何能在村裡立足?
但若說離開,天地雖大,何處才是自己一家的容身之所?
呂老漢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八年來都相安無事,為何竟會一下子發展到如此無法收拾的地步。
「薛——勇——」呂老漢忽然想起逃掉的姦夫,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薛勇,薛勇!
都是他,都是因為他!
這個殺千刀該浸豬籠下地獄的狗娘養的!
」
呂老漢掙紮著起身,將花氏反鎖進柴房,抄起砍柴刀,拉著小兒子就往外走。
「爹,這是幹啥去啊?
」呂成武臉漲得通紅,如今躲在家裡還躲不及,咋還自己往外跑,這不是活活兒地出去給人家看笑話麼!
「找那狗日的薛勇去!
」呂老漢已經氣紅了眼,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路拖著兒子來到薛家,擡手一刀砍在薛家的大門上。
「老薛家有人喘氣兒麼!
」呂老漢揚聲罵道,「趕緊把你家那個狗兒子交出來!
」
呂家扒灰的醜事早就在村子裡傳開了,薛家這邊也已經聽說。
但也許是這件事兒太讓人震驚,所以傳來傳去,大家都把跟花氏偷情的姦夫給忘了。
薛勇當時逃得極快,村裡隻有幾個人看見了他的模樣。
他逃跑之後也沒敢回家,這會兒早不知去哪裡躲著了。
薛家人好端端地在家待著,卻莫名其妙被人劈了大門,這在農村可是極為忌諱的事兒。
盛氏衝出去罵道:「老呂頭子你腦袋被驢踢了麼?
覥著一張老臉跟兒媳婦扒灰,不老實在家挖個耗子洞躲著,居然跑到我家來鬧事,以為我們老薛家跟你家那麼好欺負?
」
這話聽在呂家人耳中,頓時就變了味道,連一直想把呂老漢拉回家的呂成武都忍不住怒火中燒。
「你們老薛家別欺人太甚!
」呂老漢氣得手直哆嗦,顫巍巍擡起,指著盛氏的鼻子,「今天你若不把薛勇交出來,我就跟你拼了!
」
「大勇?
他沒在家啊!
」盛氏聽得一頭霧水,心想難道薛勇還欠呂家的錢?
可是呂家比自家還窮,哪裡有錢借給別人。
看著呂老漢手持砍柴刀氣勢洶洶的模樣,家裡的男人又都下地幹活去了。
盛氏隻能安撫道:「不管大勇欠你家多少,等籌到錢了一定先給你送去,我們肯定不會賴賬。
」
「老薛媳婦,你也太瞧不起人了,你當我來找你是為了要錢麼?
」強烈的屈辱感讓呂老漢血氣上湧,喉頭泛上一股腥甜,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呂老漢乾脆繞開盛氏,直接衝進院裡,揮舞著柴刀到處亂砍,不住地嚷道:「薛勇,狗娘養的,你有膽子來老子家裡偷人,就別跟縮頭烏龜似的,躲在娘們肚皮底下不敢出來!
」
「啥?
偷人?
」盛氏聽到這話傻了眼,但她心裡明白兒子是什麼德行,周氏懷孕這幾個月,他怕是早就憋壞了,做出這樣的事兒來一點兒都不稀奇。
但是想到哭了一夜、上午才勉強睡著的周氏還在屋裡,她還是趕緊上前攔著道:「呂大哥,這話可不能亂說!
大勇是真的沒在家,屋裡隻有他媳婦,快別瞎喊了!
」
誰知呂老頭卻不依不饒,跑到東廂房窗下大喊:「在屋裡還真是坐得住啊?
連自個兒男人的褲腰帶都管不住,咋還有臉活著,怎麼不找個歪脖樹把自己弔死完事兒……」
盛氏剛打發薛芹去地裡喊人回家,就聽到呂老漢越罵越不像話,急得拍著大腿哭道:「哎呦,快別罵了,老三媳婦懷孕八個月了,真出點什麼事你可擔待不起!
」
「出事?
出了事更好!
」呂老漢想到自家連個接輩人都還沒有,心頭更覺悲涼,「反正有那麼個不知廉恥的爹,生下來也教不好,以後少不得出去禍害人,倒不如別要來得乾淨!
」
周氏昨天哭了大半夜,聽到外面吵鬧也以為是來討債,並不想出去。
誰知道後來聽到竟是薛勇偷情,她起身想要出去問個明白,誰知手沒撐住就直接滾下炕沿。
076早產
「老呂頭,把嘴給老娘放乾淨點,咱們兩家遠日無怨今日無仇的,你這是登門來找茬的麼?
」
盛氏被呂老漢罵得心頭火起,原本的那點兒心虛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叉著腰指著呂老漢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看你這純屬是自尋死路,把你家老老小小都加起來,怕也不是我兒子一個的個兒,不關你是找茬還是鬧事兒,都先自個兒掂量掂量,免得到時候吃了虧說我們老薛家欺負你家沒人!
」
這話就像一把鈍刀子,生生插進呂老漢的心裡。
呂老漢擡手捂著心口,剛想要說什麼,就聽見東廂房裡一聲悶響,緊接著傳出女人痛呼的聲音。
「哎呦——疼死我了——娘——大勇——」
盛氏登時顧不得跟呂老漢吵架,急忙跑進屋裡,邊跑邊道:「春芳啊,你咋了,你可別嚇唬娘啊!
」
她跑進裡屋,看見周氏捧著肚子躺在地上,臉色煞白地直喊疼,真是嚇得她三魂少了兩魂。
「春芳啊,哎呦我的大孫子啊!
」
盛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把周氏抱上炕卻又沒那麼大的力氣,紮著手在一旁團團亂轉。
還是周氏覺得雙腿之間濡濕一片,肚子也一陣緊過一陣的疼,咬牙道:「娘,快、快叫人去請黃大娘來……」
盛氏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跑出門嚷道:「老二家的,趕緊去請黃大娘過來!
」
家裡人一聽這話,就知道肯定是周氏出事了。
按照懷胎的月份,周氏離生還有約莫一個月的時間,這麼早就去請穩婆,怕是不怎麼好。
孫氏一聽這話,圍裙都顧不得脫就匆忙出門。
夏月初躲在房裡不想攙和,聽了這話也不由得起身走到門口,多了幾分關注。
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大萍腹中的孩子剛沒還沒多久,周氏這邊千萬不要再出什麼問題才好。
好在黃氏今日沒有被人請去接生,很快就被孫氏拉著,一路小跑地趕過來了。
黃氏進門也不多話,挽起袖子就進屋了。
她查看過周氏的情況,頓時皺著眉頭吩咐道:「趕緊把炕重新鋪了,叫人燒水,準備剪子和乾淨的白布,這是要生了。
」
周氏一聽這話,頓時呼天搶地。
夏月初聽著也是狠狠地皺起了眉頭。
即便是在現代,早產兒的身體也會比其他孩子虛弱一些。
更不要說在古代,一個弄不好孩子就保不住了,即便生下來,也未必養得大。
盛氏心裡也明白,她當年不足月生下的兩個孩子都沒能養大。
周氏這又是頭一胎,剛才摔得肚子一側都青紫了,也不知道對孩子有沒有影響。
周氏聽了這話,頓時大哭起來,嘴裡嚷著要找薛勇。
可是這會兒誰知道薛勇上哪兒去了,也沒人能騰出空去找他。
黃氏做了半輩子穩婆,對這種事見得多了,整個屋裡數她最鎮定。
「老大媳婦,你趕緊去燒水。
老二媳婦,你去報些乾草來鋪在炕上。
薛嫂子,你也別哭了,去找把乾淨剪子,拿點酒擦乾淨,去火上燒一燒,再去找些乾淨的白布來。
」
大家都急忙聽她的吩咐行動起來。
黃氏又對周氏道:「哭什麼哭,留著力氣等會兒生的時候用!
」
盛氏這會兒也不敢哭了,怕招得周氏更難受,把黃氏要的東西備齊之後道:「我去燉碗雞蛋,吃了好有力氣生。
」
呂老頭見薛家上下亂作一團,也不罵人了,咧著嘴露出個詭異的笑,站在一旁看熱鬧。
這會兒工夫,薛芹已經把地裡幹活的薛良平、薛力和秦錚叫回來了。
薛力還沒進門就用揮著鋤頭嚷道:「誰敢來老子家裡鬧事,活膩歪了吧!
」
薛良平在後頭給了他一腳罵道:「你老子我還在呢,輪得到你稱老子。
」
薛力被他爹踹得一個踉蹌進了門,手裡的鋤頭差點兒揮到呂老漢腦門上。
呂老漢見薛家的幾個青壯都回來了,心裡也有些打怵,立刻先聲奪人,頓足捶胸地道:「薛大哥,我今個兒一大早,抓著你家老三跟我家老大媳婦在炕上……我們老呂家這麼多年,沒出過這樣給祖宗抹黑的醜事兒啊!
我準備去找裡正說到說到,這事兒可不能就這樣算了,必須得拿出個章法來。
咱們老哥倆平日處得不錯,所以我先來知會你一聲,免得你到時候被動……」
薛良平頓時就被呂老漢給說蒙了,張著嘴愣了半晌才問:「啥?
你說大勇和、和花氏?
」
薛力在一旁聽著,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心裡有些酸溜溜地想,大勇這小子還挺能耐,花氏那細皮嫩肉的身子,也不知道被他摸過多少次了。
盛氏端著燉雞蛋出來,一看男人和兒子都回來了,腰桿兒頓時又硬起來,指著呂老漢罵道:「你個老不死的,你還有臉說跟我家老頭子處得不錯!
告訴你,我大孫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一家子給我填命!
」
薛良平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腦子有點兒轉不動了,又愣怔怔地問:「孫子咋了?
」
「這老貨來咱家大吵大鬧,把春芳給嚇得從炕上摔下來,孩子這就要生了,可憐我這大孫子,還不足月就要從娘胎裡出來了……」
盛氏越說越是傷心,從孫氏進門開始,她盼孫子都盼了這麼多年。
孫氏的肚皮不爭氣,連著生了兩個賠錢貨,讓她的希望一次次落空。
好不容易攢錢給小兒子娶上媳婦,特意挑了個腰細屁股大,一看就好生養的。
果不其然,周氏進門不到三個月就有了身孕。
盛氏又是燒香拜佛又是求籤許願,還特意去鎮上找人給算了,都說這胎保管是個大胖小子。
所以打從周氏懷孕以來,盛氏對她比對自個兒親閨女都寵,一切活兒都不用她做,家裡有點兒什麼好吃好喝都先緊著她,生怕怠慢了自己的孫子。
誰知道這麼小心翼翼地伺候了七八個月,竟在最後關頭出了這麼大的岔子。
盛氏越想越難受,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拍著大腿哭起來:「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077兩敗俱傷
看著盛氏坐在門檻上哭,薛力火氣直往上湧。
他幾步上前,一把抓住呂老漢的衣領,一口痰啐在他的臉上道:「你個老不死的,趁著我們不在家,來我家這樣紅口白牙地渾說一氣,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我弟又不在家,你說什麼也無人對證!
」
呂老漢瘦乾乾的一個人,被薛力抓著衣領就提起來了,憋得臉紅脖子粗。
呂成武趕緊上去摳薛力的手,嚷道:「放手!
」
薛力也怕真的鬧出人命,甩手把呂老漢丟到呂成武懷裡,露出個猥瑣的笑容道:「反正你家老大也是個傻的,肥田無人耕,早晚要荒地的,我弟不辭辛苦地去給你家開荒犁地,說不定還能播個種讓你家有個後,多好的事兒啊!
」
呂老漢被個晚輩啐了一臉,靠在兒子懷裡已經氣得直哆嗦。
聽了這話,原本一直強壓下去的腥甜,終於忍不住噴將出來。
「爹——」呂成武見他爹直直噴了一口血出來,嚇得臉都白了,雙腿直發軟,差點兒跪倒在地。
薛力沒想到呂老頭這麼禁不起氣,趕緊後退兩步擺手道:「呂老二,你可看見了,我可沒打你爹,是他自己吐血的!
」
呂成武摸著呂老漢手都冰涼了,哪裡還有工夫理薛勇,一個勁兒地喊:「爹,爹你可別嚇我啊!
」
薛力又忍不住嘴賤道:「我看你還是趕緊把你爹弄回家,請個大夫來看看吧,我弟媳婦正生孩子呢,萬一你爹死在我家院裡頭,多不吉利!
」
呂成武抹了把眼淚,把他爹放在地上,抓起剛才薛力丟在一旁的鋤頭,瘋了似的朝薛力衝過去。
「薛力,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
」
薛力往旁邊一躲,擡腿一腳踹在鋤頭上。
呂成武本來就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人,這會兒根本收不住去勢,自己反倒一頭摔進柴火堆裡。
摞好的劈柴被撞散,砸了他一身。
呂成武一動不動地趴在劈柴堆裡,半晌都沒有動彈。
薛力嚇了一跳,心道該不會就這麼摔死了吧?
他上前用腳尖扒拉一下,道:「你摔倒可不怨我,是你先要打我的!
你趕緊起來,想訛上我家可不好使。
」
薛良平這會兒才算是理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見這邊已經鬧得不像樣子,上前推開兒子,把呂成武扶起來。
呂成武額頭正磕在鋤頭上,開了條不小的口子。
兩側皮肉血呼啦地外翻著,血流了滿臉,眼淚將臉上的鮮血衝出兩條淺色的溝來。
呂成武就趴在那裡,默默地留著眼淚,心裡恨自己的軟弱無能。
雖說跟呂家關係算不得親近,但他跟呂老漢年紀相差不多,年輕時候也一起上過山下過地,到底是一個村子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現在薛勇不在家,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鬧成這樣也著實太欺負人了。
「成武啊,大勇昨個兒出門就沒回來,我們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聽大爺一句勸,先把你爹扶回去,該請大夫請大夫,該吃藥吃藥,有啥事兒等大勇回來,咱們再合計,若真是那小子做事不地道,我親自捆著他上門,任憑你爹處置。
」
薛良平這話說得還算是像點兒話。
呂成武知道自己再怎麼鬧都無法在薛家手裡討到好,便在薛良平的幫助下,背起出氣比進氣多的呂老漢,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去。
薛良平把呂家父子打發走,聽著東廂房裡傳出的哭喊,擡手使勁兒搓搓臉,掏出煙袋鍋點著,狠狠地抽了幾口。
「老三那小癟犢子上哪兒去了?
」吞吐了幾口煙霧,薛良平才扭頭問薛力。
薛力撇撇嘴道:「腳長在他自己身上,我咋知道。
」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倆平時那點兒小九九,今天這不是小事兒,你若是知道就趕緊把他給我找回來,再這麼下去,可是要出大簍子的!
」
「咳。
」薛力其實對薛勇常去的地方還是有些知道的,但也沒直接把他賣了,隻道,「我出去找找看,沒準兒能碰上呢。
」
薛良平沒心情管他那點兒花花腸子,瞪了他一眼道:「找不到他你也甭回來了!
」
薛力見他面沉如水是動了真怒的模樣,也不敢再和稀泥,回屋換了身衣服就趕緊出門找薛勇去了。
東廂房裡,周氏開始還連哭帶喊,有力氣的時候還要罵幾句薛勇。
但她這是頭胎,又狠狠摔到了肚子。
孩子著急地想要出來,宮縮一陣緊過一陣。
但畢竟還沒到瓜熟蒂落的時候,下頭的宮口怎麼都開不到該有的寬度。
一盆盆熱水端進來,把門窗緊閉的屋裡烘得熱氣騰騰。
黃氏抹了把額頭的汗,乾脆脫掉外頭的棉襖,跪在周氏兩腿之間,將手伸進去檢查。
周氏疼得眼前發黑,喊得嗓子都啞了。
孫氏守在一旁不斷地給她擦汗,還要趁著宮縮的間隙喂幾口糖水。
盛氏在地下不停地打轉,嘴裡念念叨叨,求滿天神佛保佑自家孫子順順噹噹。
薛家這邊急得火上房,呂家卻也是不得安寧。
花氏被呂老漢鎖在柴房,一刻不停嘴,從劉呂家十八代祖宗直到呂老漢,全都罵了個狗血淋頭。
呂成文根本不懂家裡發生了什麼,隻知道今天早晨沒人給自己做飯,家裡半個人都找不到。
最後自己摸到竈間,翻了個亂七八糟也沒找到吃的,委屈得坐在地上抹眼淚。
呂成文看見弟弟背著老爹回來,一骨碌爬起來,跑到呂成武面前。
他看到呂成武滿臉是血,嚇得後退了幾步,但是肚子餓得咕嚕嚕亂叫,便又壯著膽子上前。
「啊——啊——」呂成文指著自己的嘴巴,委屈巴巴地看著弟弟和老爹,好像在譴責你們怎麼把我忘了,我還沒吃飯呢!
呂成武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大哥,把老爹放在屋裡炕上,胡亂拿了個涼餑餑塞給成文,自己跑出去請村上的郎中。
村裡的郎中叫郭懷山,跟穩婆黃氏是兩口子。
雖然說是郎中,但其實他並不是個正經學醫出身的大夫。
郭懷山小時候本是拜師學相術的,但是學了七八年也沒什麼起色。
師父見他著實沒有天賦,不是吃這碗飯的料,但到底有些師徒情分,便教了他一些辨識草藥和煉丹配藥的手藝,以後有個手藝好歹餓不死就行。
出師之後,郭懷山也天南地北地走過不少地方。
最後走到參頂子村,被村裡跑山採藥的老黃頭相中,招進門做了上門女婿。
郭懷山便在村裡落戶安家,平時除了上山採藥,還給村裡人看些頭疼腦熱的小毛病。
078死亡與新生
郭懷山拉住心急如焚的呂成武,先幫他簡單處理了額頭上的傷口,敷上草藥止血,然後跟著他趕到呂家。
進門一看呂老漢的臉色,他就知道情況怕是不好。
郭懷山上前搭了一下脈,再翻開眼皮看了眼,就知道不是自己能看得了的。
郭懷山搓搓手,嘆了口氣說:「成武啊,我給你看著你爹,你趕緊套車進城去請大夫吧!
」
呂成武撲通給郭懷山跪下求道:「郭叔,你再給看看,或者拿點葯先給我爹吃上。
」
郭懷山趕緊把呂成武拉起來。
「我是個啥水平你還不知道麼,頭疼腦熱磕磕碰碰的找我還行,你爹這樣……唉,你郭叔哪有這個本事啊!
」
呂成武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著,扭頭撲倒炕邊,抹著眼淚對呂老漢道:「爹,我這就去給你請大夫,你一定要挺住等我回來啊!
」
他說罷,抹去臉上的淚水,準備起身出門,卻忽然被人拉住。
呂成武低頭一看,原本已經昏迷不醒的呂老漢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枯瘦的手死死抓著兒子的手腕。
「爹!
」呂成武見呂老漢醒過來,原本慘白的面頰也多了點兒血色,頓時一喜,「爹,你覺得咋樣?
哪兒難受?
」
郭懷山的面色卻越發凝重,他看出呂老漢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這會兒轉醒,保不準就是迴光返照。
呂老漢渾濁的眸子中透出些許清明,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指甲摳入呂成武的皮肉中,恨不得將自己心裡的想法直接傳遞過去。
「嗬——你、你哥——」呂老漢費力地吐出幾個字。
呂成武頓時心裡一沉,他此時也明白過來,爹怕是要不好了。
「你哥——」呂老漢繼續執著地說著。
郭懷山拍拍呂成武的後背,小聲道:「還不快應下來,好讓你爹安心。
」
「爹——」呂成武跪倒在炕邊,哭著道,「爹你放心,我一定照顧好大哥,以後等我有了孩子,就過繼一個給大哥養老送終,隻要有我一口乾的吃,絕對不讓大哥喝粥。
」
呂老漢聽了這話,神色稍微舒展,歇了口氣,又道:「薛、薛家——」
呂成武一聽這話,眼中頓時迸出仇恨的光芒,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爹,你放心,兒子不會忘了這個仇,無論是薛家還是花氏,我都不會放過他們的!
」
呂老漢得到兒子的保證,終於了了心事,眸中的光漸漸消散。
「爹!
」呂成武大喊一聲。
但呂老漢喉嚨中發出痰阻似的的呼嚕聲,已經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即便不是大夫,也都能看得出來,呂老漢這是不行了。
郭懷山看得心裡也有些不忍,雖說呂老漢跟兒媳扒灰為人不齒,但到底還罪不至死。
而且他這撒手一去,丟下兩個孩子,一個癡傻一個體弱,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
呂成武不願相信,原本身子硬朗的父親居然會這樣撒手而去。
他反握住呂老漢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哭著喚道:「爹,你還沒看見我成親,還沒抱上孫子,怎麼能就這樣丟下我們……」
呂老漢卻已經緩緩閉上了眼睛,緊抓著成武的手也漸漸沒了力氣,軟塌塌地摔落在炕上。
郭懷山把手搭在呂成武肩頭,頗有些不忍地說:「成武,你爹去了,趕緊張羅後事吧!
」
「爹——」呂成武發出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雙眼一翻暈倒在地。
就在同一時間,薛家的東廂房內,周氏抓著盛氏和孫氏的手,拚命用力,也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
「啊——」
「出來了,出來了!
」黃氏接住剛剛脫離母體的柔軟身子,擦去口鼻處的穢物。
「哇哇——」孩子咧開嘴發出啼哭,院中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盛氏著急地看向孩子的雙腿之間,然後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笑容凝固在臉上,看起來格外扭曲。
她不甘心地從黃氏懷裡接過孩子再看。
孩子的雙腿一蹬一蹬的,雙腿間沒有絲毫遮擋,在油燈下看得清清楚楚。
周氏已經精疲力竭,但是聽到孩子的哭聲,還是強撐開不住下沉的眼皮,著急地說:「快把兒子抱過來我看看。
」
盛氏聽了這話臉色更加黑沉,把孩子丟在周氏懷裡,自己轉身下炕。
她一起身就覺得眼前發黑,身子晃了兩下才勉強站穩,卻一把推開孫氏伸過來攙扶的手,半句話都沒說,轉身摔門而去。
孩子被摔門聲嚇了一跳,咧著嘴哇哇大哭起來。
周氏從盛氏的態度中察覺到了不妙,直接伸手往孩子腿間一摸,頓時如墜冰窟,渾身上下涼了個透。
黃氏給孫氏接生過兩個閨女,自然知道盛氏的心結。
但她畢竟是個外人,也不好說什麼。
隻等著胎衣流出,檢查完整後裝進早就備好的陶罐內,拿油布封了罐口,用系著銅闆的紅繩紮緊。
「等會兒就能給孩子餵奶了,剛開始沒有奶水也別著急,別怕疼,讓孩子多吸一會兒就出來了。
」黃氏沖著周氏囑咐道,「這陶罐我拿走,得到山上找個好地方埋了才行,保佑孩子以後順順噹噹的。
」
周氏一聲沒吭,自從發現自己生了個女兒之後,她就對這個孩子提不起半點兒愛意。
她渾身無力地躺在炕上,覺得自己遭了這麼大得罪,竟然還沒生出來個帶把的,越發起恨。
孩子在一旁哭鬧,周氏也懶得理會,反倒煩躁地在心裡暗想,剛才怎麼沒把她直接摔死在肚子裡。
黃氏見狀,心裡暗暗嘆了口氣,不過做穩婆這麼多年,這樣的事兒也見的多了。
年輕那會兒遇見還會覺得心裡難受,如今就隻剩下心底一聲無奈的嘆息。
見黃氏準備要走,孫氏頓時心下起急。
按照慣例,這會兒需要給黃氏接生的辛苦費了,但是盛氏就這樣甩手走了,夏月初和薛芹也不在屋裡。
孫氏兜裡半個銅闆沒有,又找不到人商量,隻能無措地站在屋裡,不知該說什麼。
好在黃氏善解人意,抱著罐子朝外走,對孫氏道:「你是過來人,多照顧點兒吧,我跟你娘說句話就走了。
」
孫氏見不用自己去找盛氏要錢,大大地鬆了口氣。
她還記得,當年自己生二妮兒的時候,盛氏的臉足足黑沉了一個多月,每日摔摔打打,指桑罵槐。
饒是她再逆來順受,也不想在這個當口去招惹盛氏。
萬一到時候把新仇舊恨都勾起來,倒黴的肯定是她自己。
隻是不知道這次,盛氏的怒火又會持續多久。
079紅白事
參頂子村許久沒有這麼熱鬧了。
先是村中茅草房鬧鬼被傳得沸沸揚揚。
緊接著呂家捉姦、呂老漢被氣死、薛家又得了個孫女。
若是放在往常,這都是給村子裡的人增加談資的新鮮事兒。
但是這回卻不同以往,以至於大家閑談時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薛、呂兩家人聽了去。
而讓秦錚擔心的鬧鬼之事,在後頭一件接著一件的大事面前,很快就被村裡人遺忘了。
秦錚接連給封七送了幾日的飯,直到呂老漢出殯前一晚,他提著籃子來到茅草屋的時候,發現已經人去屋空。
封七沒留下半點兒東西,也沒留下一句話,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秦錚把東西原樣兒拎回家,跟夏月初很是抱怨了一通。
夏月初倒想得開,安慰道:「能走想必是傷好得差不多了,他留在那兒也不是長久之計,早晚得被人發現。
」
「我哪裡是氣這個,那小子就是個白眼兒狼,吃完用完抹抹嘴就跑了,連句話都沒有,若是讓我再看見他,先揍他一頓再說!
」
次日,村中紅事白事撞在一起。
薛家洗三兒,呂家出殯。
山裡人迷信,這一生一死兩件事聯繫得這樣緊密,不由得有些人心裡頭便覺得硌硌愣愣的。
盛氏又得個孫女心裡憋氣,並不準備大辦,隻請了孫氏到家裡來走個過場。
這才免了村裡眾人參加完白事再去參加紅事的尷尬情況。
呂家的白事卻也是詭異得很。
呂成武隻在呂老頭咽氣時狠哭了一場,之後便半滴眼淚都沒有掉過。
無論是停靈還是出殯,他都是陰沉著一張慘白的臉,隻拉著呂成文的手不放。
呂成文更不必說,是個傻的,隻要吃得飽穿得暖就高興,出殯的時候見到來得人多熱鬧,還喜滋滋地咧著嘴笑。
這兄弟倆一個傻笑一個陰沉,看得來參加葬禮的村民們都渾身不自在。
至於花氏,自打那日隻有,就再沒人見到過她。
甚至有人私下裡揣度,花氏說不定已經被呂成武給弄死了。
待呂老漢的棺材被擡到山上買了之後,依照風俗,幫忙的人該在呂家吃頓飯的。
但是如今呂家如今這情形,也沒人張羅料理。
所以村裡人下山回來,便不約而同的,隻在呂家門口撒了銅闆的盆裡洗了手,然後各自回家。
郭懷山回家的路上,正碰見從薛家剛出來的孫氏,便問:「咋的,就算再不待見丫頭片子,好歹是洗三,都沒留你吃頓飯?
」
「留倒是留了,我沒應。
」孫氏擺手道,「你是不知道,今個兒去了,老盛婆子的臉拉得老長,春芳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大勇到現在都還沒回家,其他人連句話都不敢多說。
這哪兒吃得下去飯啊,我還怕吃得胃疼呢!
」
孫氏說罷又問:「你那頭咋樣啊?
」
「甭提了!
」郭懷山搖搖頭,「這樣的白事,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是頭一回見。
成文就知道傻笑,成武陰沉著臉,也不哭也不說話,那眼神兒跟刀子似的,大家都不敢往前湊,要不是裡正提前找了兩個人讓幫忙張羅著,今個兒還指不定亂成啥樣兒呢!
」
孫氏壓低了聲音,湊到郭懷山身邊問:「你說,薛勇和花氏那事兒,村兒裡打算咋辦啊?
」
「我又不是裡正,我咋知道!
」郭懷山撇嘴。
村兒裡人口不算太多,這種男女亂|搞之事並不算多,隻是偶有發生。
聽村裡老人們說,當年大家還跟著崔家跑山時,若是遇到這種事,男女都要被捆起來,押到後頭山裡的寒潭,反覆沉入水中再拉起來,直至溺死為止。
後來打從大家都基本安定下來,崔家也不跑山了,又做了裡正,這些規矩漸漸也就沒有當年那麼嚴了。
如今這些年,男女通|奸若是被抓,怎麼處置便多是兩家跟裡正共同商議。
畢竟村裡大部分人家也都不富裕,娶個媳婦不容易。
若真是把人弄死了,有些人家根本就娶不起第二個媳婦。
到時候家裡沒個女人操持,孩子老人也沒人照顧。
所以絕大部分人家還是會選擇大事化小,關起來打幾頓了事。
奸|夫那邊則大多是被狠狠揍一頓,再賠些錢了事。
之後兩家自是不會再有什麼交情,但是也基本不會再起什麼紛爭。
可薛家和呂家如今的情況卻與以往不同,這次可是鬧出了人命的。
回想起今個兒出殯時呂成武那陰狠的眼神,郭懷山心裡不由打了個哆嗦,心道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
村裡人也大多抱著跟郭懷山一樣的想法。
但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呂老漢出殯之後,呂家卻是出奇的平靜。
村裡有人私下議論,該不會是呂成武自知薛家人多勢眾,自己招架不住,便做了縮頭烏龜。
但在出殯那日與呂成武對上過眼神的人,卻全都三緘其口,拒絕參與這些議論。
那是一種絕望中透著狠辣的目光,根本不像是一個十幾歲少年該有的樣子。
至於薛家,這幾日表面上看著沒什麼異常,男人們照常下地幹活,女人們送飯料理家務,其實家裡卻也是一團糟。
薛力出去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薛勇的人影兒,看來也是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不知道躲哪裡去了。
為了這事兒,盛氏已經很是煩心,再想起周氏生了個丫頭片子,便越發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天天在家摔摔打打、罵罵咧咧,稍微有點不順心就跟掉進竈坑的炮仗一樣,瞬間爆炸。
連平時最受寵的薛芹都被罵哭了兩回,以至於家裡其他人這些日子全都躲著她,不敢去火上澆油。
周氏得知薛勇去外面偷女人,受刺激早產已經是很大的打擊,誰知道生下來卻並不是盼望的兒子,而是個賠錢貨,頓時整個人萎靡下去。
她躺在炕上坐月子,身邊也沒個人照顧,娘家也沒人來看她,整個人都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隻有孫氏好心,一天三頓飯給她端到炕上。
但盛氏正在氣頭上,根本不可能給周氏開小竈補身子,每頓都是跟著大家啃白菜土豆,吃餑餑餅子。
周氏懷孕那會兒養得白白胖胖,如今一下子從天上跌落谷底,生完孩子不過幾日,人就已經瘦了一大圈。
吃的跟不上,心情又不好,奶水自然不會充足,孩子餓得白天晚上都哇哇哭鬧。
孫氏是真好心,把孩子抱過去幫忙看了一晚上,但孩子哭得薛力煩心不已,不但讓她把孩子送回去,還揪著她一頓好打。
夏月初原本一直沒往上湊,隻在給周氏送吃的時候看了幾眼。
孩子的皮膚隨了周氏,白白凈凈的,生下來天天都吃不飽飯,嬰兒肥都下去了不少,看起來五官頗為清秀。
此時見孩子被丟在炕上哭得嗓子都啞了,親媽周氏依舊理也不理。
夏月初突然想起了前世時候的自己,若不是村裡好心人多,各家輪流照顧,怕是根本等不到拜師就先餓死了。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將午飯放在周氏身邊,伸手抱起了在炕上大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