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世友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手下的動作卻明顯加快了。
他飛快地調勻料汁,薄薄地勾了一道芡粉之後,澆在盤中的熊掌上,手中的鍋都還沒放下,就已經迫不及待地用左手擊響了銅鑼。
衙役快步走過來,端起楊世友的菜,領著他也朝城隍廟裡面走去。
如此一來,台上唯一被剩下的就是沈家菜京城分號的掌杓,沈斌沈師傅了。
沈家菜的名頭,雖然在廚行裡面還算響亮,可以說是南北皆知。
但是在老百姓的眼裡,沈斌對他們來說就是個什麼酒樓分店的掌杓。
就算是京城來的又如何,此時磨磨蹭蹭落到最後,可見南方廚子就是不如咱們北方的大廚。
這不過是老百姓缺乏邏輯和盲目護短的心理,但是圍觀的百姓跟台子離得實在太近,沈斌又站在最邊上的位置,人群裡有什麼騷動,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雖說他能夠成為京城分號的掌杓,可見是有真材實料的。
但是他也從來沒在這麼多人面前公開做菜,如今還要被各種質疑和嘲諷。
沈斌雖然表面看起來還算穩健,但心裡其實已經亂了。
若是廖老爺子看到他此時的樣子,肯定一眼就能看出來,他那看起來依舊嫻熟的動作,此時看起來多了幾分拘謹。
人的心理狀態或多或少都會產生身體反應,而沈斌極力控制情緒的後果就是他渾身的肌肉繃緊,導緻他的動作僵硬甚至有些微的變形。
不過此時,廖老爺子並沒有站在二樓的欄桿邊,他正坐在桌前,準備品嘗夏月初跟楊世友的兩道菜品。
夏月初領先一步上得樓來,最先完成菜品的曹東城此時已經在一旁垂手而立,想必是已經結束了試吃。
衙役將夏月初的菜品放在桌上,擡手揭開了上面的漆器圓蓋。
香中帶鮮的味道瞬間在屋內迸發開,周圍的衙役們都忍不住使勁兒吸幾口氣,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那道菜。
蒸熟後的冬瓜皮色更亮,深綠色的瓜皮上,刻著細密繁復的花紋,線條流暢自然,足見刀工精湛。
靠皮的一圈瓜瓤泛著淡淡的碧綠,像一塊價值連城的玉璧。
一隻被醬汁染成淺棕色的熊掌被朵朵鮮花簇擁著,靜靜地臥在“玉璧”正中,熊掌的上頭居然還擺了十幾粒淡粉色的丸子。
夏月初笑著說︰“各位大人,各位評判,民女今天做的這道菜名為掌上明珠。
”
這別出心裁的名字讓屋裡眾人都是一愣,隨後又都相繼露出笑容,這熊掌上的一粒粒丸子,可不正像是一顆顆淡粉色的珍珠一般。
“好,這名字起的好,妙極!
”廖老爺子忍不住誇了一句,然後道,“不過這個菜,最重要的還是味道,味道不好,擺盤再好看,名字再巧妙,可也都是白搭啊!
”
廖老爺子這話其實隻是在跟夏月初逗趣,但是屋裡其他人卻並不清楚,還以為他並不喜歡這種形式上的東西。
之前還在懊惱自己菜名太過普通的曹東城,此時重新淡定下來,臉上掛著笑意,等著廖老爺子試菜。
楊世友聽了更是得意不已,斜楞了夏月初一眼,心道,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做菜為的還不是吃,弄那麼多花裡胡哨的名堂,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廖老爺子開始試吃,先夾了一個上面的魚丸細細品味。
夏月初剁魚茸的時候,並沒有用刀刃,而是用刀背一點點砸碎的,最大程度保證了魚肉縴維的完整,再攪入蝦粒和鮑魚粒增加口感。
一顆顆蝦粒和鮑魚粒被魚肉縴維包裹,在本就無比彈牙的口感中還能凸顯出自己的存在感,三種不同的口感和味道在唇舌間交融嬉戲,仿佛在口中活過來了一樣。
這還沒吃到主食材,隻不過是配菜罷了,就已經有這樣的驚喜。
廖老爺子忍不住看向夏月初,這個丫頭的上限究竟是在哪裡?
還是說,她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上限?
想到這裡,廖老爺子心裡難免有些幽怨,這麼好的一個苗子,怎麼就落到別人手裡了,若是自己能早點踫上……
他心裡這樣想著,面上的表情就不免有些不那麼好看,再幽幽地瞥上夏月初一眼,還真像是對她的菜品不滿似的。
夏月初倒是半點兒都不緊張,以她對廖老爺子的了解,一看就知道他這會兒肯定又冒出什麼奇奇怪怪的想法了。
何懷生忍不住低聲提醒道︰“師父,您快嘗嘗熊掌啊,等會兒都涼了。
”
後頭可還有那麼多人等著您吃過才能品嘗呢!
廖老爺子這才回過神來,忙從盤中盛了一大杓裹著芡汁的熊掌到自己碗中。
夏月初整道菜是蒸出來的,無論是底下的盤子,還是中層的肉臊,出鍋時都是滾熱的。
上面的芡汁和蓋子也起到了保溫的作用,加上樓上四周都升了碳爐,屋裡十分溫暖,所以此時的熊掌被挖走一杓之後,頓時升騰起熱氣,帶著香味往眾人的鼻孔裡鑽。
原本還一臉輕松的楊世友,聞到這個味道之後,神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不應該啊,怎麼可能這麼香?
熊掌本身其實並沒有什麼味道,一般情況下為了保證熊掌的完整,烹飪的時候也不會醃製或是切開,所以唯一可以調味的方法便是勾芡澆汁。
但是夏月初這道“掌上明珠”,味道卻格外的鮮香,以楊世友多年的經驗來看,這絕不僅僅是芡汁能夠做到的。
廖老爺子這邊熊掌一入口,原本微眯的眼楮瞬間睜大,甚至連眼角層疊的皺紋都被撐開了,眼中閃爍著驚詫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在禦膳房多年,熊掌這種在民間頗為珍貴的食材,在禦膳房裡也不過就是尋常,說句不客氣的話,這麼多年也沒少吃。
但是夏月初做的這個熊掌,卻與他吃過的都有不同。
熊掌入口膠彈,微抿即化,濃濃的膠質充斥口中,卻並不似想象中那樣稠厚黏膩,反而帶著些微冬瓜的清爽和一種說不出的鮮香。
這股鮮香之味,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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