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這是夏娘子著人送來的花糕。
」管家帶人擡了個碩大的食盒進屋,一層層打開擺在桌上。
食盒裡都是還帶著熱氣兒的花糕,九種顏色、九種花型,又特意擺出色彩交錯的模樣,簡直是美不勝收。
管家將幾層食盒一一擺開給陳瑜白過目,然後等著他的示下。
這麼多花糕自家肯定是吃不完的,要等陳瑜白髮話,看看要給那些親戚和友人送去。
陳瑜白看著花糕,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此時腦子裡盤桓的卻還是薛家翻案一事,自己這邊焦頭爛額,夏娘子那邊卻還有空閑做重陽花糕。
雖說他已經找陳之原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細細問了一遍,但是心裡的懷疑卻還是無法輕易放下。
自打薛承回京之後,先是鄭庭萱離家出走,然後又是陳之原在雲波館打架。
看似都是巧合,但是這兩件事的結果卻又殊途同歸,那便是將薛家後人還活著並且回京的消息宣揚了出去。
而這一切的既得利益者,都是薛承。
陳瑜白與小皇帝不同。
小皇帝年輕,又缺乏根底,是最容易崇拜英雄的年紀。
而陳瑜白一把年紀,心裡裝著更多的懷疑和擔憂。
薛家的確是開過功臣,滿門忠烈,如果沒有被陷害滿門抄斬一事,他肯定會毫無保留地相信和倚靠薛家軍。
縱觀大齊幾百年的歷史,薛家素來都是純臣,他們從不站隊,隻一心忠軍。
但如今,薛家被汙,滿門抄斬,薛承從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一朝跌落雲端,甚至癱瘓了那麼久……
這一切,饒是經歷過人生磨礪的年長者都未必能夠平和面對,更不要說薛承如今也才二十多歲。
薛家軍如今雖然分據幾處鎮守邊陲,看似毫無異動,但陳瑜白知道,他們私下一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將薛承找回來,隻能說是他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
薛承是把雙刃劍啊!
用得好自然可以成為小皇帝的一柄利刃,平叛除亂、開疆擴土。
可一旦用不好,失去了掌控,那薛承很有可能就是他親手為小皇帝求來的催命符……
他如今的年紀,誰也不知道還能撐幾年,能不能保著小皇帝到他能夠獨撐大局的時候……
管家在旁邊候了許久,見陳瑜白隻是盯著花糕發獃,忍不住低聲提醒道:「老爺,要不還按照端午送粽子的章程給各家送過去?
」
陳瑜白看著散發著香甜氣味的花糕,卻是半點兒食慾都提不起來,擺擺手道:「你看著安排就是了,我去歇會兒,晚飯的時候再叫我起來。
」
陳瑜白為此事疲憊不堪去休息的時候,京中的各種傳言卻絲毫沒有停歇,甚至有人開始懷疑,這件事說不定就是陳瑜白自導自演的鬧劇,目的自然是利用民眾的力量,儘快推進給薛家翻案的事兒,順便還可以推掉跟鄭家的婚約。
陳府管家派人去送花糕的時候,陳之原正在家裡跟父母作天作地鬧著要退婚呢!
「二叔公是什麼意思,鄭家那個蕩婦愛慕薛承的事情京城人盡皆知,他還當個好的說給我!
他就是欺負咱們對京城不熟悉,為了穩固他自己的地位,拉攏別的官員,所以就把這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塞給我!
若真是個好的,他怎麼不讓他親孫子娶回家!
」
陳之原最是要面子的一個人,當時在雲波館打架的時候是腦子發熱一時衝動,但他並不傻,回家之後很快就想明白了。
回憶起自己之前的得意和自吹自擂,他都不敢去想當時圍繞在身邊、各種阿諛逢迎的所謂「朋友」當時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陳之原雙手捂臉,痛苦地呻吟一聲,無論這個婚退還是不退,他都已經沒臉再出門見人了。
甄氏心疼兒子,見陳之原這麼痛苦,心裡比他還要痛。
甄氏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夫君,二叔這件事做得太不地道了,俗話說的好,高門嫁女,低門娶婦。
之前給原兒說這門親事,我就不是很樂意,可是你跟原兒都支持,加上想著二叔到底是長輩,如今也是為了提攜咱們,我這才答應的。
「誰知道對方竟然是這樣的人!
怎麼能為了對方的家世,就連女子的品德閨譽都不論了?
「原兒以後也是要走仕途的人啊!
娶一個這樣的妻子過門,讓他今後在同僚中如何擡得起頭來?
背後肯定是要被人恥笑的!
」
「你先別著急,二叔肯定是不知情的,他不可能明知道對方閨譽不佳還要跟鄭家結親的……」陳正安嘴上這麼說,心裡卻還是有些發虛。
畢竟陳瑜白做官多年,除了大祭祖的日子很少回家,這麼多年下來,彼此之間根本就不了解,更說不上有什麼親厚的感情,關係完全是靠宗族和血緣來維繫。
更何況如今陳瑜白幾乎可以說是一步登天……人都是會變的。
鄭庭萱的事兒之所以能鬧得滿城風雨,是因為她愛慕薛承的事兒在京城早就已經人盡皆知的,唯有自己一家是被蒙在鼓裡的。
當初說這門親事的時候,陳正安才剛剛帶著老婆孩子來到京城,可以說是兩眼一抹黑,連出門都擔心會迷路,更不要說這些高門大戶裡面的隱私了,他即便想調查都無從下手。
而陳瑜白當時已經位極人臣,是京中新貴,他若是想要查證,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陳正安不想深究二叔到底是不上心根本沒有調查,還是知情卻根本拿不當回事……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赤裸裸地揭露給他一個血淋淋的現實。
這門婚事、自己的兒子,很有可能隻是二叔拿去拉攏朝臣、建立關係網的工具罷了……
陳正安不想相信這個事實,隻能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卻不敢直視甄氏和兒子的眼睛,深深地垂下頭去。
甄氏見陳正安還在替陳瑜白說話,聲音忍不住擡高道:「我們甄氏一門雖說沒出過什麼高官或是傳世大儒,但是素來家規森嚴,門風嚴謹。
「當初我爹決定要跟你家結親的時候,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陳家世代耕讀傳家,明禮知恥,人品可信,堪為良配。
可如今二叔竟然要讓原兒娶這樣一個女人……你若是開不了這個口,那我去跟二叔說,大不了咱們回家去,繼續過以前的日子。
想讓這個女人進門,除非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