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押下去了,看熱鬧的百姓也三三兩兩地散去。
那李太後的豔事,在安渡又要傳揚一回。
賀洽深深看了馮蘊一眼,歎氣。
他都不敢去想,嘉福殿裡那位得知此事,會如何的暴跳如雷,又會有多少人要遭殃。
等腥風血雨落下來,馮十二娘還能獨善其身嗎?
賀洽覺得馮蘊不該如此。
雞蛋為何偏要往石頭上撞,這不是找不自在嗎?
他長籲短歎,坐下來便開始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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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回到花溪村,任汝德便找上門來。
備了厚禮,看到馮蘊便深深一揖。
“今日全仗女郎,不然我主仆幾個,危也。
”
馮蘊微微一笑,“任先生說的是哪裡話?
”
任汝德歎息,“我們是齊人,若被緹騎司盯上,再要脫身就難了……總之,女郎對我們主仆,有大恩耶。
”
馮蘊含笑搖頭,不吭聲。
任汝德眯起那雙狡猾的眼睛,又問:
“昨夜任某回了安渡茶寮,對夜裡發生的事情,尚不清楚,女郎可否告之一二?
”
這個馮蘊和金戈早對好了,她平靜地道:
“金戈和鐵馬怎麽會來農具坊,我事先不知情,還以為是任先生交代他們兄弟,要多關照我們雲娘一二……”
見任汝德面露尬色,又微微一笑。
“好在他們來了,正好撞見張家兄弟要欺辱雲娘……”
說到這裡,她遲疑了片刻。
“事關女子名節,我不便細說。
總歸,這次多虧了金戈和鐵馬,不然雲娘隻怕不得活命了。
”
任汝德說一句應該的,又笑道:
“那個時辰,裡君為何沒睡,也去了農具坊?
”
馮蘊苦笑,“哪是沒睡?
正和周公下棋呢,巡夜的部曲來報,說金戈鐵馬力戰張家兄弟,我才匆匆趕過去的……。
”
她知道任汝德心裡有很多疑惑。
以金戈和鐵馬的武藝,一般人是打不過他們的,更不說活生生捅死一個。
可今日張二餅說了,他們是大內緹騎……
大內緹騎是從禁軍裡挑出來的精銳,又豈是庸碌之輩?
整件事情,也就無比圓滿了。
馮蘊保下金戈,任汝德心下甚至覺得,她仍然癡心蕭呈,可以再爭取一下她呢?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
當夜,馮蘊帶著阿左和阿右吃罷晚食,就讓小滿領他們去隔壁歇下。
她一個人坐在房裡,點著燈,守候著。
三更時分,窗外傳來輕輕的叩響。
馮蘊微微一笑,拉開一看。
一個人影站在夜色裡,高大而冷漠,雙眼裡有無奈和沮喪。
“多謝女郎相助。
”
是馮蘊替他守住了秘密。
也是馮蘊替他在任汝德面前圓了謊。
可是,從此他便有一個天大的把柄被馮蘊緊緊攥在了手上。
“不用謝,”馮蘊微微揚起下巴,“我是需要酬勞的。
”
金戈苦笑:“你想知道什麽?
”
馮蘊道:“蕭呈。
”
金戈一怔。
他以為馮十二娘仍然惦記公子,會問他在台城娶妻或是別的事情,不料馮蘊面帶微笑地道:
“我想知道蕭呈如何布局信州之戰?
”
金戈眉頭皺了起來。
“我來安渡有些日子了,沒有在公子身邊……”
馮蘊嗤笑一聲。
“可任汝德在安渡。
”
那是蕭呈極為信任的謀士,她不信金戈會一無所知。
果然,那頭沉默片刻,低下頭來。
“若我說,此戰裴大將軍必敗,女郎可會相信?
”
馮蘊心下微窒,臉上卻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激將一般,嘲弄地瞄向金戈。
“莫說空口喊出來的五十萬大軍肯定縮水,就說齊軍的戰鬥力,憑什麽打得過北雍軍?
”
金戈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是蕭呈身邊的人,心是有歸屬的。
聽到馮蘊這樣損蕭呈,損齊軍,自是不服氣。
“兩軍戰前,不僅論勇,還要論智、論謀。
而三公子的謀略,不輸任何人……”
“哦。
”馮蘊表情很是輕佻,就像聽了個笑話,低頭把弄著自己的手指。
“蕭呈啊,除了有一點小聰明,玩弄女子的情感,又會點什麽謀略呢?
”
金戈冷著臉說:“北雍軍裡三位領兵將軍,裴獗的左膀右臂,全是公子安排的釘子。
你說……裴獗拿什麽跟公子鬥?
”
馮蘊心裡哐當一聲。
這次,真的沒有繃住表情。
雙眼驚怔,不可思議地看著金戈。
三位領兵將軍,是上輩子背刺裴獗的那三個嗎?
不對!
前世事情發生的前提,是她抓住了那三位的軟肋,這才使得他們不得不背叛裴獗,投靠蕭呈。
他們原本是不情願的……
而那是三年以後才會發生的事情……
蕭呈是如何知道那三位將軍的私隱,又是通過什麽樣的手段威脅他們,背叛裴獗的?
那可是裴獗當成親兄弟的人啊!
前世若非如此,裴獗怎會敗走平城?
等金戈離開,馮蘊再無法入睡了。
她坐在燈前寫信,寫好又撕掉,寫好又撕掉。
不知何時,窗外已下起了小雨。
如果去信告訴裴獗,他的三個好兄弟會背叛他,裴獗大概隻會當她在挑撥離間,就算說出金戈,她的企圖和立場更是解釋不清……
但不說,隻怕就來不及了。
不等馮蘊想好如何將消息傳達給裴獗更能取信於他,天剛大亮,阿樓便跛著一隻腳,上氣不接下氣地上門來喊。
“女郎,有信使到了!
”
馮蘊眼皮一跳,“好。
”
信使在廊下焦灼地等待。
不是左仲,是侍衛營的曹開,馮蘊見過他兩次。
一看到馮蘊,曹開便上前行禮,便將手上的信件交給她。
“將軍的信,請女郎一人過目。
”
聽到這話,馮蘊就知道事態緊急。
她問:“信州如何?
”
曹開沉吟,“女郎看信便知。
”
顯然,他被裴獗封口了。
不能輕易說出陣前的事情。
馮蘊點頭,心下忽然生出不安。
平常裴獗是不會給她來信的。
信州定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馮蘊克制著不安,拆開信一看。
“此戰,破釜沉舟。
我若陣亡,姬即刻帶部曲和侍衛前往雲川雲嶺城避難,持此信物找城主鍾離老人,他必會護姬安康……”
這是裴獗寫給她最長的信。
沒有說戰事。
但信上的字跡十分潦草,一看便知執筆人忙著去幹別的事情,尾部那一鉤差點劃到了它姥姥家。
這時,馮蘊才看出來,裴獗以前來信,其實是特意好好寫的。
也可以看得出來,裴獗沒有小瞧蕭呈,沒有小瞧這一仗。
當然,前世也沒有齊軍攻打信州城這一出……
事態全變了。
馮蘊從信裡感覺到了裴獗的戾氣。
突然的,馮蘊便想到那天裴獗離開花溪村時,她說過的話。
她說,一旦開戰,請他來信告知,如果他戰死,自己也好早做準備。
如今想來,當時裴獗帶來二十侍衛營的精銳,不僅是為替她擋住韋錚的報復,也為她鋪好了逃亡的後路。
在亂世裡,沒有什麽比武力更能護衛自身了。
馮蘊心頭突然有點沉重。
以前她喚裴獗一聲“夫主”,裴獗也常為她遮風擋雨。
隻可惜,上輩子裴獗從中京將她驅離安渡的時候,沒有寫過這樣一封信,更沒有為她安排好後路,不然,他們的結局又何至於此?
“舅母舅母!
”
阿左和阿右便是這時跑進來的。
“是不是阿兄來信了?
”
兩個孩子眼巴巴地看著馮蘊,見她眼圈發紅,當即嚇住。
“是不是阿兄他……”阿左白著臉,“阿兄……死了?
”
“嗚……”阿右嘴巴撇了撇,淚珠子便滾了下來。
孩子是很敏感的,大人以為他們不懂事,其實心思很細膩。
前陣子敖七幾乎每天一封信,總有說不完的話,突然就沒有信來了,連孩子都察覺到了異樣。
馮蘊聽到哭聲,趕緊收斂情緒,抱一抱他們。
“不是阿兄,阿兄好好的,是你們阿舅……”
“是阿舅死了?
”阿左聲音拔得很高。
阿右那嗚的哭聲,突然就變成了“哇”的一聲,哭得更大聲了,鼻涕眼淚全往馮蘊的身上擦。
馮蘊哭笑不得,“是阿舅的信,看把你們急得,沒事,都沒有事。
別哭了……”
“哦。
”阿左和阿右這才平靜下來。
馮蘊替阿右擦了擦鼻子,回頭問曹開,“敖侍衛眼下可安好?
”
曹開安靜一下,說得很是猶豫。
“敖侍衛跟隨朱將軍的先鋒營,幾日前便去了並州,在紅葉谷與大營斷了聯系,眼下,暫無音訊……”
“哇!
”剛剛止泣的阿右,張開嘴巴便大哭起來。
裴獗:我死了,將我的遺產都留給你。
馮蘊:好開心,請問將軍的遺產有什麽?
裴獗:……我自己。
馮蘊:屍體?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