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若召見,自然不會有好事。
但得知她要來信州那天,馮蘊就做好了見面的打算,今日不見,早晚也會見。
她不是意外,而是好奇。
“縣君怎麽幫我拒的?
”
李桑若不是那麽容易“婉拒”的人。
濮陽漪神態慵懶,“我說以太後之尊,到信州次日,不召朝臣,卻急急召見將軍夫人,難免會被人說三道四。
太後殿下,還是好面子的人。
”
好面子?
但不要臉。
馮蘊似笑非笑,“所以,縣君是來替太後探我虛實的?
”
濮陽漪沉吟一下點點頭。
“也可以這麽說。
因公辦差而來,不知夫人願不願意款待?
”
馮蘊端端正正朝她行了一禮。
“有請縣君。
”
濮陽漪笑眯了眼睛,“這樣可沒什麽誠意。
”
就知這些貴女吃飽沒事乾,喜愛刁鑽。
馮蘊笑道:“那縣君要我如何?
”
“我想想啊……”濮陽漪捏著下巴睨著她,突然眼睛發亮,“不如你帶我去議館?
聽說那鳴龍泉這兩日已熱鬧起來……”
馮蘊忍不住笑。
果然是京中貴女無憂事。
天大的事情落下來,無非“熱鬧”二字。
和議期間,信州成了一個特殊的所在。
無論是晉國人、還是齊國人,從外地進入信州都需要有官府頒發的通關文牒,才能通行。
如果要去鳴泉鎮,還得經北雍軍所設關卡,接受盤查。
這對濮陽漪來說,都是新鮮的事。
一路上她說得興起,問東問西,很是爽直。
馮蘊微笑應對,為她備茶備水看瓜果。
車行中途,她才委婉地問起昨夜翠嶼的事情。
“連你都聽說了?
”濮陽漪揚了揚眉。
對李桑若那點私事,她沒什麽興緻。
出自皇室,看多了這些蠅營狗苟,比李桑若更離譜的事都有,她見怪不怪。
“宋壽安也好,韋錚也好,無非圖個新鮮。
”
說到這裡,她似乎想到什麽似的,忽而一笑,情有所指地道:“今夜太後要在翠嶼行宮設宴,招待眾臣。
夫人啦,你可得把大將軍看牢了。
”
原來每個人都知道李桑若想要裴獗嗎?
今夜。
翠嶼行宮。
馮蘊笑了下,“隨他去。
”
濮陽漪揚了揚眉,“這樣灑脫?
”
馮蘊:“天下男兒,又不止他一個。
”
“哈哈。
”濮陽漪就喜歡跟她“臭味相投”的這種感覺。
“夫人說得極是。
這個不行換一個,一棵樹上吊死的,就是該死的傻鬼。
我那個太後舅母,要有你一半通透,大抵也不會變得如此瘋魔。
”
兩人說說笑笑就到了鳴泉鎮。
入鎮時,一群披甲執銳的士兵在設卡攔路。
過往行人紛紛停下,車輛也都靠在一側排隊查驗。
馮蘊馬車過來,隻撩簾看了一眼,關卡的士兵就放了行。
幾個挑夫不服氣,大聲嚷嚷。
“不是說一律停靠盤查嗎?
怎麽那輛車不查呀?
”
士兵道:“那是我們將軍夫人。
”
撲哧!
濮陽漪瞥一眼馮蘊淡然的臉,學著那士兵的語氣。
“將軍夫人好生威風的,我們哪裡敢去盤查?
便是將軍來了,也隻能扛回被窩裡去查。
”
“不正經。
”馮蘊被她逗樂了,“過了這個關,前面就是鳴泉鎮了,縣君可要下去走走?
”
濮陽漪來了興緻,“好呀。
”
從馮蘊的幾家店面營生開始,商賈們也都湧入了鳴泉鎮,甚至有外地客商想方設法拿到通關文牒到信州行商。
馮蘊那幾間空置的店面早就租出去了,叢文田又帶著一群匠人夜以繼日地加緊在附近修建一些簡易的木結構店鋪。
材料現成,有圖樣參考,搭建起來極快,幾天工夫,便擴寬了許多,儼然成了馮蘊構想中的一條小街。
租不到店鋪的商家,要麽等著,要去了鳴泉鎮老街。
買屋的買屋,置地的置地,房價水漲船高,跟風的人多了。
一天一個價,見風狂漲。
就連鳴泉鎮本地的百姓都沒有想到,原本不起眼的一個小地方,突然會有一天,變得金貴起來。
甚至有人說,將來的鳴泉鎮,會寸土寸金,可比京都……
那些賣地賣房外出求生的人,腸子都悔青了。
馮家一行人是從竹河渡口進入鳴泉鎮的。
馮敬廷去議館,陳夫人便帶著馮瑩、馮梁、馮貞,在議館門外下了馬車,領著一群家仆浩浩蕩蕩往街子走。
“夫人,我聞到咱們玉堂春的煎餅味了,真香。
”
仆婦興高采烈地說著。
馮貞也高興起來,指著街子那頭。
“娘,快看那邊,有賣紅果果的。
”
馮貞說得“紅果果”是馮蘊食肆前插在草把上的糖葫蘆。
這是她按照阿母書上記載讓人做出來的,不僅在鳴泉鎮是頭一份,在這天底下大概都是頭一份的。
糖葫蘆最吸引小孩子,馮貞和馮梁不由分說便拉母親和姐姐,要過去拿。
陳夫人和馮瑩的目光,卻盯著那塊招牌。
“長門食肆。
”
看著興奮的孩子,陳夫人淡淡斥道。
“眼子淺的東西。
”
罵完孩子,她又挺了挺脊背,“你們那長姐,以前沒瞧出來,她還有這本事?
”
“還不是有大將軍在背後撐腰?
”仆婦見陳夫人不高興,又膩著臉笑,“就算十二娘把鋪子開到天邊,那也是馮家的產業。
還得是夫人您說了算。
”
陳夫人哼了哼,沒說話。
馮瑩卻是皺眉,看她一眼。
“胡媼。
這是鳴泉鎮,要慎言,不要給馮家召來禍事。
”
胡媼嘴巴一撇。
“十三娘就是太過仁善。
”胡媼是陳夫人的陪嫁,在府裡很得臉的,心眼裡不待見馮蘊,又慣會見風使舵,討主子歡心。
見陳夫人不說話,又道:
“一筆寫不出兩個馮字。
隻要十二娘還是馮家的女兒,不管她把名字改成長門還是短門,那就還是姓馮的。
夫人是她的嫡母,也是馮家的主母,難不成馮家的產業,夫人做不得主了?
”
馮瑩眼眶發紅,“我不是說母親做不得主,我是說……咱們要顧及長姊的名聲,不要跟她惹來麻煩。
”
仆婦老臉一抽,“十三娘啊,不是人人都像你那麽純善的。
你退一步,人就進一步……”
“好了。
”陳夫人看馮瑩垂下頭去,瞪了胡媼一眼。
“輪得到你來教訓小娘子?
”
胡媼跟在陳夫人身邊一輩子,自然明白夫人要聽什麽,到什麽時候又該閉嘴。
“都怪仆婦多嘴!
”
她輕輕在嘴角一扇,略帶尖酸的小聲道:“仆婦隻是看不過去,十三娘這性子太軟了,人善被人欺啊……”
陳夫人微闔著眼。
“她還小,再年長些,就明白了。
”
她端著主母的派頭,看了馮瑩一眼,藏住心頭的火,帶著兒女走到糖葫蘆面前。
這個時代的糖是金貴物,糖葫蘆就更不用說了。
那草木樁子前站著個夥計,專門迎客的,小心翼翼地看守著它。
馮梁上來就指糖葫蘆。
“這個,這個,我要,全給我。
”
馮貞急得直跳。
“我也要,我也要。
”
夥計看他們衣裳華麗,很是客氣地行了一禮。
“回小郎君,小女郎,這不是賣的……支在這裡,就圖個喜氣和攬客。
”
說罷笑盈盈地指了指食肆。
“各位客官要用飯,裡面請。
”
陳夫人一聽不高興,沉著臉道:
“誰說要買了?
”
夥計尷尬地笑了笑,以為是自己誤會,連忙拱手緻歉。
不料,陳夫人沉著臉便道:
“胡媼,去拿兩串下來給十郎。
”
胡媼應聲,笑著要取。
那夥計一看不對,變了臉色,伸手便上前去攔。
“你們做什麽?
光天化日,要搶劫不成?
”
“搶?
”胡媼長了一張刻薄臉,顴骨高,聲音細,仗著陳夫人的勢,嗓門還大。
“馮家自己的東西,拿了便拿了,主母跟前,輪得到你一個賤奴說三道四?
”
夥計是後面招募的,不認識陳夫人幾個,氣得破口大罵。
“哪裡來的瘋子?
南掌櫃,南掌櫃的,有人搶劫!
”
“小賤奴,給你臉了。
”
胡媼說著,雙手用力推一把那個瘦弱的夥計,便去取糖葫蘆。
因為是非賣物,草樁子打得高,她需要踮腳才夠得著,手伸出去,好不容易要取到了,草木樁子卻被人拿走了。
“哪個天殺的……”
胡媼話說一半,看到溫行溯那張清俊冷肅的臉,舌頭打結。
“原來是,是大郎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