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月兮注意到了莊太後突然冷下來的氣場,心道那丫頭果真死定了,太後動了真怒,今天就算陛下來了也救不了她了!
然而令莊月兮沒料到的是,莊太後卻遲遲沒有發作,莊太後盯著顧嬌那隻伸出來的手,半晌過去了,眼神倒是越來越冷。
可您老人家倒是發火啊!
莊太後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壓下某種滔天怒火。
莊月兮激動,來了來了,要來了!
「誰許你進來的?
!
」
莊太後一聲厲喝。
是啊,誰許你進來的?
莊月兮心中得意,卻很快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怎麼秦公公他們全都看著她?
她心裡沒來由的咯噔一下,她看向莊太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句話似乎是對著她呵斥的。
太後……在怪罪她擅闖寢殿嗎?
為什麼?
!
先擅闖的人不是那丫頭嗎?
她還爬了太後的鳳床!
那丫頭這會兒還在床上沒下來呢!
太後不罰她,卻要呵斥嫡親的侄孫女?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
不待莊月兮揣摩出個所以然,莊太後再度開口了,聲音是一貫的威嚴與清冷:「今日是誰看守寢殿的?
」
秦公公忙道:「回太後的話,是小李子和小德子。
」
莊太後眼皮子也沒擡一下,毫不留情地說:「杖則二十,攆出仁壽宮,哀家不想再見到他們!
」
莊月兮的身子一個哆嗦!
是她拜託李公公與德公公放她進來的,也是她向二人承諾若是出了事由她一力承擔的,可結果,她把他們兩個生生連累了。
莊太後未必不明白這件事是她主動要求他們的,可莊太後還是這麼做了,這是在殺雞儆猴。
「太後饒命啊——太——」
寢殿外,二人沒來得及喚出一句完整的話,便被秦公公帶人堵了嘴拖下去行刑了。
這是皇宮,不容許有絲毫的形勢踏錯,當年太後也是這麼過來的,所有人都隻看到了她光芒萬丈的一面,卻不知她每一步血路走得有多辛苦。
太後是生來就這般果決淩厲的嗎?
還不是吃的虧多了,死的人多了,才踩著枯骨登上了太後的鳳座。
所有秦公公同情他們嗎?
不同情。
今天他們隻是耳根子軟聽了莊月兮的話,回頭哪天也耳根子軟聽了對手的蠱惑,那害死的又是誰呢?
外頭響起了打闆子的聲音,每打一下,莊月兮的臉都慘白一分,到最後,秦公公回來複命時,莊月兮的臉已變得好無血色。
她看看跪在太後腳邊的自己,又看看舒舒服服坐在太後鳳床上的顧嬌,一瞬間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明明自己才是莊家的千金,那丫頭不過是塵埃裡的泥。
莊太後沉沉地開口了:「杵在這裡幹嘛?
還用哀家教你怎麼做嗎?
你擅闖哀家的寢殿,弄壞哀家的鳳印,怎麼?
還等著哀家封賞你不成?
你該慶幸你姓莊,是哀家的娘家人,不然就憑你有十顆腦袋,也不夠哀家砍的!
」
「太後!
」莊月兮嚇得整個人跪伏在了地上。
莊太後淡淡移開視線,不近人情地說道:「滾回莊家去,給哀家閉門思過!
」
莊月兮委屈:「鳳印不是……」
莊太後冷冷打斷她的話:「是你已經沒命了。
」
這話太誅心了。
當著宮人的面,當著顧嬌的面,莊月兮猶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耳光,關上門來的懲罰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被自家瞧不起的人面前沒臉。
顧嬌的巴掌隻是扇在了莊月兮的臉上,太後這一巴掌卻是狠狠碾在了莊月兮的自尊上。
莊月兮委屈到了極點,她的淚水開始在眼眶裡打轉:「……是,月兮告退,請太後保重鳳體,月兮改日再入宮探望太後。
」
莊太後淡道:「沒哀家的召見,你還是不要來了。
」
莊月兮:我那是客套話,有必要做得這麼絕嗎?
莊月兮狼狽地出了宮。
莊家姐妹早幾日便入宮侍奉太後,因太後獨寵莊月兮,莊夢蝶覺得無趣,早早收拾包袱回家了,倒是省了一場尷尬。
秦公公帶了灑掃宮女入內,將地上的狼藉清理乾淨。
寢殿內掌了燈。
也不知是不是鳳床上多了個小丫頭的緣故,明明有些格格不入,卻意外讓人覺得這森嚴冰冷的宮殿有了一絲鮮活的氣息。
顧嬌坐在床上,對了對手指,也不知自己是該下來,還是不下來。
莊太後來到床邊坐下,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泛紅的手背,卻又不說話。
秦公公眼尖兒地走了過來,笑著對顧嬌道:「姑娘,你的手受傷了,奴才這兒有金瘡葯,給姑娘塗抹些。
」
顧嬌古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哪裡受傷了?
我沒有啊。
」
莊太後眼神涼颼颼。
顧嬌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秦公公。
秦公公沖她擠眉弄眼。
顧嬌:「哦。
」
她伸出小爪子:「好嘛。
」
秦公公做了個要給顧嬌的抹葯的動作,卻突然彷彿想到什麼,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瓜子道:「瞧奴才這記***才剛做完灑掃,手裡不幹凈,還是勞煩太後為姑娘上藥吧。
」
瞧瞧,什麼是人精,這就是了。
秦公公彷彿半點兒也不尷尬自己曾對顧嬌疾言厲色,臉皮子什麼的,在他這兒都是不要錢的。
秦公公把葯給了莊太後,隨後便識趣地帶著宮人退了下去。
太後原來也是會疼人的,從前怎麼不知道?
不過想來太後並不願意自己這不為人知的一面被人知曉。
屋子裡隻剩下顧嬌與莊太後。
顧嬌想了想,把爪子遞到莊太後面前:「趕緊擦藥吧。
」
再不擦都要好了!
莊太後:「……」
顧嬌的手背確實沒什麼大礙,莊太後給她抹了一點清涼的藥膏後便對她說:「轉過去。
」
「嗯?
」顧嬌微微一愣。
莊太後沉聲道:「哀家說,轉過去。
」
「哦。
」顧嬌乖乖地轉了過去。
莊太後將她的寢衣輕輕撩起,顧嬌的小身子僵了一下,就要轉過身來,卻聽得莊太後道:「別動!
」
顧嬌於是沒動了。
顧嬌的後背上布滿傷痕,腫脹已經消失,可還有大片大片的青紫,疤痕結了厚厚的痂,痂邊的肌膚微微有些泛紅。
不撓就癢,撓了又疼,顧嬌平日裡都忍著。
這傷痕是怎麼來的,她隻字未提,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在莊太後面前晃來晃去。
莊太後想起她一會兒下廚,一會兒倒掛屋頂,在她面前沒心沒肺地笑,心底莫名地發堵。
她指尖沾了葯,輕輕地塗抹她的傷處。
「哎呀。
」顧嬌的身子抖了抖,下意識地往旁側一躲。
「疼嗎?
」莊太後緊張地問。
「好癢。
」顧嬌說。
掉痂的時候是最癢的,這個莊太後幫不了她,隻能多塗抹一點藥膏,讓她可以清涼些。
顧嬌盤腿坐在鳳床上,由著姑婆給自己塗藥。
忽然,她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姑婆,你是不是記起來了?
」
莊太後手一頓,嚴肅地說:「沒有。
」
「哦。
」顧嬌失望。
塗完葯,莊太後讓人傳膳。
顧嬌也確實餓了,她難得午睡一次,不料卻給睡到了晚上。
她看著桌上精緻可口的菜肴,裡面有一盤撒了芝麻的肉鋪,在愛吃芝麻這一點上,她與姑婆是一緻的。
這明顯就是蕭六郎從國子監同窗那裡要過來的肉鋪,味道都一樣。
「姑婆,你真的沒想起來嗎?
」顧嬌吃著肉鋪,有些懷疑地看著莊太後。
這明明就是她愛吃的東西。
莊太後淡道:「吃你的飯,哪兒那麼多話?
」
顧嬌繼續埋頭吃飯。
宮裡的菜肴很豐盛,顧嬌居然還吃到了海蟹。
蟹肉與蟹膏都是剔好了再裝回蟹殼裡的,該去除的臟器都去掉了,一筷子下去,滿滿的蟹膏蟹肉。
「姑婆怎麼不吃?
」顧嬌問道。
「哀家吃過了。
」莊太後說。
確實是吃過了,還吃的是蕭六郎的黑暗料理,莊太後真是給難吃壞了,接下來三天都不想吃飯了!
顧嬌想了想,從荷包裡拿出一個小紙包,打開後又是三顆蜜餞:「姑婆吃這個嗎?
飯後吃一點,不會積食的。
」
莊太後清了清嗓子,一臉嫌棄地拿過來,絕不讓顧嬌看見自己的口水。
是記憶中的味道,酸甜可口,又帶著一股淡淡的梅香。
與宮裡的蜜餞不一樣,沒那麼甜,卻意外好吃。
三顆吃完,莊太後意猶未盡。
顧嬌眨巴著眸子問道:「是不是熟悉的味道?
」
莊太後一本自己道:「就三顆怎麼吃得出來?
」
「也是。
」顧嬌猶豫了一下,又從荷包裡掏出一個小紙包,裡頭還是三顆蜜餞。
莊太後默默地看著蜜餞,又看了看顧嬌的荷包。
那個荷包是莊太後親手繡的,是顧嬌十五歲的及笄禮,綉了兩個鵪鶉外加幾顆鵪鶉蛋,其實是想綉鴛鴦來著,奈何綉活兒不盡人意,生生綉成了鵪鶉。
這麼傻的東西,她當初是怎麼送出手的?
莊太後很是嫌棄。
果然人腦子壞了就會做傻事,這是莊太後一輩子的黑歷史。
莊太後將這三顆蜜餞也吃完了。
從前還是老太太的時候,顧嬌一天隻讓莊太後吃三顆,過年才允許吃五顆,她想多吃就得想法子藏私,
不過其實也藏不了太多,因為小凈空特別愛查她的崗,查到就叭叭叭地去告狀!
莊太後吃完六顆仍不滿足,冷哼著說道:「什麼熟悉不熟悉的?
都沒吃出什麼味兒,再來幾顆試試!
」
顧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姑婆,你不會是為了蹭幾顆蜜餞,故意的吧?
」
莊太後一噎:「怎、怎麼可能!
」
最後莊太後也沒吃到第七顆蜜餞,不僅如此,顧嬌臨走時還吩咐了秦公公,不許莊太後吃甜食,幾樣含糖量高的瓜果也不能吃,她要忌口。
秦公公笑眯眯地應下。
莊太後的臉都黑透了!
卻說莊月兮哭著回到莊家後,莊太傅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太後出什麼事了?
怎麼哭成這樣?
太後當年被送往行宮養病,莊月兮可半顆眼淚都沒掉,雖然她也有些難過。
莊月兮委屈道:「太後、太後把我趕出宮了……」
莊太傅滿腹不解:「為何?
」
莊月兮將自己抓包顧嬌爬鳳床,被顧嬌扇了一巴掌撞壞封印的事說了:「……明明是她不對,是她打我,我才撞上去的!
可太後竟然全都怪我……」
莊太傅疑惑地蹙了蹙眉:「太後不是挺疼你的嗎?
怎麼會……」
莊月兮哪裡會說太後疼的不是她,是那個丫頭?
但是很奇怪,白天太後還沒這麼明顯,到了晚上太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她將自己的疑惑說了。
莊太傅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屋,我明日入宮見見太後。
」
「是。
」莊月兮委屈地應下,紅著眼眶回了屋。
翌日,早朝過後莊太傅跟上了莊太後的鳳攆:「太後!
」
莊太後擡了擡手。
一旁跪著的宮女會意,輕聲道:「停下。
」
鳳攆在了金鑾殿附近。
莊太傅拱手行了一禮,道:「太後可否借一步說話?
」
莊太後撣了撣寬袖:「你說吧,這裡沒有不能聽的人。
」
「是。
」莊太傅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擡轎宮人以及秦公公,上前一步,湊近高高在上的鳳攆道,「兮兒在宮中闖了禍,回來我已經教訓過她了,還請太後息怒。
」
「說人話。
」莊太後淡道。
莊太後不愛與人繞彎子,除非有必要,但很顯然,與自家親哥哥沒這種必要。
莊太傅嘆了口氣,道:「昨日的事我問過兮兒了,她的確有錯,不該擅闖太後的寢殿,不過,她到底是太後的嫡親侄女兒,太後當著那麼多下人以及一個民女的面罰了她,會不會太不給她台階下了?
」
莊太後道:「她不是民女,是定安侯府的千金,是新科狀元的娘子。
」
莊太傅:重點是這個嗎?
莊太後接著道:「還有,她都膽敢假裝哀家懿旨了,還指望哀家給她什麼台階下?
」
假傳懿旨的事莊太傅不知,若是真的,那這就非同小可了。
這與假傳皇帝聖旨一樣,都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莊太後:呵,敢對嬌嬌說,哀家不要嬌嬌了,她怎麼不上天?
莊太傅本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反被將了一軍,尷尬到不行,他自然埋怨莊月兮藏著掖著不把話說清楚,可他也很好奇那丫頭的結局。
莊太傅看向鳳攆中的太後道:「敢問太後是如何處置那丫頭的?
」
狀元娘子他不管,侯府千金他也沒所謂,重點是她爬了鳳床,砸了封印,就該死!
「哀家做什麼需要向你交代嗎?
」莊太後一記冰冷的眸光打過來。
莊太傅瞬間不敢吭聲了,他捏了捏手指,道:「那……臣先告退了。
」
「慢著。
」莊太後叫住了他,「你來得正好,哀家想起一件事來,哀家近日送了你孫女不少東西,統統給哀家還回來!
」
莊太傅一個趔趄,差點栽倒!
他沒聽錯吧?
太後送出去的東西,竟然要他們歸還?
你、你是一國太後啊,這麼做得出來的嗎?
原先的莊太後自然做不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可她眼下是過過苦日子的莊太後!
她的嬌嬌為了養活家裡還去集市上買過山貨,身份算個屁!
能吃嗎!
她憑本事圈的錢,憑什麼送給不該送的人?
她就要要回來,怎麼啦!
莊太傅險些沒一口老血噴出來,所以他來找她做什麼?
不找她還想不起來。
莊太傅回到府邸,莊月兮滿心歡喜地等著祖父給自己討回公道,哪知卻等來祖父的支支吾吾。
「祖父,怎麼了?
太後怎麼說?
」她問道。
莊太傅輕咳一聲,道:「太後讓你把她賞給你的那些東西還回去。
」
莊月兮花容失色:「什麼?
」
莊太傅也覺著自家這事兒辦得冤枉,他訕訕道:「反正你不是說你不喜歡麽?
」
她什麼時候說過她不喜歡了?
隻是說有別於她從前的喜好,何況不是她喜歡的東西是一回事,被太後要回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想到什麼,莊月兮驚道:「那……那城南的公主府呢?
那個太後總不會也要收回去吧?
」
奉太後之命來取東西的秦公公走到門口聽到這麼一句,他轉頭對隨行小太監道:「回去問太後,新府要不要收回?
」
莊月兮:「……!
!
」
她是為什麼要多這句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