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今日立遺囑了嗎》第573章 終章
會試放榜後,盛京的熱鬧就沒停歇。
榜上有名的三百名考生,稱為貢士。
殿試那日,天色泛起些許魚肚白,宮門外,貢士們已齊聚。
甬道兩側,金吾衛肅穆而立。
內閣、翰林院、詹事府、光祿寺、鴻臚寺一直為此事奔波。
沈雉著袍服冠靴,低垂眼簾,隨眾貢生,跟在領路的公公身後,朝大殿而去。
姬謄早已等候多時。
這次試題由內閣擬定,再由他欽定。
“倒是難得,這次監視,你謝珣竟願意過來。
”
謝珣兀自一笑:“大祁人才濟濟,臣自當為官家拔擢賢能……”
他剛開了個口。
就被姬謄打斷。
“行了,又沒趕你走,倒不必說這些話糊弄我。
”
聞言,袁少卿在一旁笑。
“收收。
”太傅同他祖父袁老太尉是至交,這會兒拿起長輩身份打趣
“你和謝家小娘子定了婚約,再如何,也要喊他謝珣一聲阿兄的。
也不怕將人得罪了。
”
少年登時紅了臉。
這會兒,崔柏入殿,姬謄的視線朝後而去,沒看見崔韞,神色微微一擰。
“維楨說要避嫌。
”崔柏解釋。
一身龍袍的姬謄:?
?
?
這還了得,他倏然起身。
“避朕?
”
見他誤會,崔柏忙道:“非也。
”
“是考生沈雉。
”
一聽不是他,姬謄這才沉穩坐下。
他對沈雉倒有印象,上回做的文章不錯,直抨擊要害,很有一番見解。
姬謄端起一盞茶:“朕倒不知他和這次考生會有牽扯。
”
他側頭去問:“沈雉又是哪裡人。
”
“回官家,是豐州人氏。
”
姬謄一頓,帝王語氣緊跟著淡了下來。
“原來,是讓他不辭辛苦,也要舟車勞頓前往的至交好友。
”
頗酸。
也沒見崔韞對他如此啊!
那沈雉又何德何能?
“倒不是。
”
崔柏見他如此,好笑:“我們維楨啊,今兒實則是不得閑,得陪那沈家娘子去道觀求簽。
”
“往前去豐州,也是為了私念。
”
於是,在沈雉入內,攤開卷子時,能察覺出落在身上數十道打量的視線,尤其,龍椅上的帝王最甚。
他穩穩心神,見自個兒穿戴整齊,隻好先將雜念拋去。
考試是極累的,考生自帶乾糧。
無人提及如廁,從早坐到夜幕降臨,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
沈雉酣暢淋漓的收筆,交卷後正要退下,卻被帝王喊住。
姬謄很是隨和的表示:“你有個好妹妹。
”
這一句話,讓沈雉萬分不安。
甚至心慌。
姬謄別是看上他家漾漾,有意納妃吧。
他很沉重的出了宮門。
卻又被人喊住。
“沈雉。
”
謝珣從一側而來,他深深的看著眼前這個人。
他記得,那時帶兵出征金戈鐵馬時,他的意氣風發。
還有炮火連天的彈盡糧絕。
他沒能回來。
死於戍邊。
身上被捅出數刀血窟窿,正滴答滴答流著血,他倒了下去。
天還是那麽藍。
耳邊的廝殺卻不絕。
“謝珣!
”
是金仲的破聲驚喊。
可這些,在模糊在遠去,他慢慢都聽不到了。
闔眼時,他仍舊沒後悔穿上這一身盔甲,隻是愧於父母,愧於謝家列祖列宗。
還有愧於……她。
其實,甄宓每回偷偷給他送行,謝珣是知道的。
也能在人潮中一眼瞧見那她。
可他總故作不知。
凱旋出征再凱旋再出征……
直到那一次的西北戰事。
他其實已對甄宓的身世生疑。
心境起伏的厲害,可迫於沒有實質的證據。
無法徹底斷定。
可無疑是輕松的。
等這次回來,若她真不是顏家女,那定要……
故,他掉馬回頭,向她而去。
頭一次在人前,意味不明的告訴她。
——你欠我的,得記一輩子。
可他,到底沒有機會回去證實了。
文弱書生沈雉認出了人:“謝世子。
”
見謝珣不說話,他試探問:“您有何吩咐?
”
謝珣拱手至眉,朝他行了個大禮。
“早該與你道一聲謝。
卻一直拖欠至今。
”
沈雉:……
他覺得,盛京的人,除了他的崔兄!
多多少少都有點毛病在身上的。
又過了數日。
閱卷畢。
傳臚官手捧金榜,高唱題名名單。
一甲頭三各唱名三次。
“丁戌年第一甲第一名,胡溱。
”
“丁戌年第一甲第二名,徐照閔。
”
“丁戌年第一甲第三名,沈雉。
”
“丁……”
鑼鼓喧天遊街隊伍而行。
沈嫿早早在一線天酒樓定了雅間。
“來了來了!
”樓下一陣歡呼。
沈嫿忙起身於窗前探頭往下看。
道路兩側擠滿了人,個個翹首企盼。
旗鼓開路,歡聲雷動,舉著的牌子,都是‘肅靜’和‘回避’。
肅靜是不可能肅靜的。
到底是喜事。
狀元郎瞧著五十好幾,雙鬢發白,微胖,瞧著很是和善。
身後的榜眼和探花騎駿馬之上,個個著紅服,簪花戴帽。
榜眼皮膚黝黑,身形魁梧,倒像個武將。
路過一線天時,沈雉擡眸。
他生的俊美,氣質溫潤如玉。
人群一陣吸氣。
“探花郎可有成親?
”
“竟這般年輕俊美!
不愧是探花郎!
”
“砸荷包,快砸荷包。
”
“我不敢,我怕荷包無眼,砸到年紀和我祖父一般大的狀元郎身上。
”
沈嫿聽著很是得意。
她眸光亮亮的,擡手朝沈雉用力揮手。
“我可是聽說了,這次殿試後選出來最好的三份考卷呈到姬謄跟前,不分伯仲,還是他對著三人的畫像最後選的名次。
”
隔壁窗戶也開著,嗓音清晰的傳了過來。
“這沈雉還不錯,怎麽樣,小妹可有看上隻要你開口一句話,本世子就把人擄來。
”
榜上招婿的不少,姬霍覺得不是什麽大事。
沒準得了個有出息的好女婿,恭親王夫婦還不會整日抓著他不放。
“喂!
”
就聽隔壁女娘異常的惱怒聲:“他已娶妻!
”
“那又如何!
娶了還不能休嗎?
”
姬霍嗤笑:“但凡本世子出手,就沒做不了的事。
”
姬霍本想警告對方,不要多管閑事,不然定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卻不防,對上向隔壁那張嬌豔卻稚氣的臉。
到嘴的話哽在喉嚨處。
因為甄宓而死去的心,在此刻又一次的瘋狂跳動。
完了!
他又淪陷了。
姬霍很快收起紈絝做派,他清了清嗓子,還不等他裝斯文,就得到那邊囂張的回應。
“狗東西!
”
姬霍:!
!
!
小美人罵人也是這般的清脆入耳!
沈嫿氣的不行,正要去隔壁教姬霍做人。
就聽外頭強烈的尖叫淹沒她的思緒。
那數不盡的荷包和香帕,紛紛朝樓下一人拋去。
比方才三鼎甲遊街還熱鬧。
提步而來的崔韞被砸的很是狼狽。
他冷冷看過去,人群有過片刻的停頓和後怕,可她們沒收手。
荷包都準備好了,裡頭可都是道館姻緣樹下求來的紅繩!
沒砸探花郎身上已是萬千遺憾,總要找個人砸砸。
沈嫿見狀,一口氣更是堵在胸口。
上不去下不來。
她看著刺目,‘啪’一下關了窗,眼不見心不煩。
偏偏還有人不知死活的推門過來,姬霍明顯是收拾了一番,他笑的浪蕩。
“不知小娘子可有婚配?
”
“滾出去!
”
“本世子前一房妾室,剛開始也這般拒我千裡之外。
”
沈嫿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影五在她耳側低聲:“是恭親王世子。
”
沈嫿冷笑:“哦,就是前兒個在賭坊輸的褲衩子都不剩,最後阿爹阿娘嫌丟臉,都不願去贖的那個敗家子。
”
姬霍:?
?
?
此等言辭,換成別人,他早一拳揍過去了。
可此時。
“有脾氣!
我喜歡!
”
“納妾倒是對不起這張臉,索性把你娶回去當正房夫人如何。
”
姬霍連以後孩子叫什麽,都決定好了。
他意氣風發。
“說說,你叫什麽?
”
沈嫿能動手從來不動嘴,正掏出一顆夜明珠準備在姬霍腦袋上敲出一個洞來時。
“崔韞,你怎麽來了。
”
沈嫿倏然看過去,熟悉的人就站在門外神色淡漠。
也不知何時來的。
她咬咬唇。
是鋪天蓋地的委屈。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窩心什麽,就知道,崔韞聽到姬霍說要娶她,沒有半點反應,她很是不快。
就好像,一點不在意似的。
女娘癟嘴,不高興的扭過頭去。
崔韞擡步入內。
“崔韞,我……啊!
”
姬霍還沒反應過來,就硬生生被扔了出去。
女娘的腦袋被來人轉了回來。
她紅潤的唇被揉的嘟起,黑潤清透的眼眸濕漉漉。
“生氣了?
”
“我哪敢呢。
”她陰陽怪氣。
沈嫿:“這麽多荷包,怎麽不找個適合的戴戴。
”
崔韞凝視她許久。
忽而輕笑。
“那就是吃醋了。
”
沈嫿一愣。
“我吃什麽醋?
”
說著,她拍開他的手。
一個字一個字道:“那姬霍這般衝撞我,你分明來了,為何不製止。
”
“你終究要嫁人的,我總不能擋你姻緣。
”
沈嫿聽明白了。
“我知道,上次崔絨說了,你有心儀的女娘。
”
他應:“是。
”
崔韞眼眸深邃:“我想,男女終究有別,我怕是沒法再同往前那般,眼兒不眨給你收拾爛攤子,閑暇帶你四處遊樂,隨意將那些官家賞賜足以富可敵國的珠寶給你扔著玩,畢竟,待我娶妻,新婦會心存芥蒂。
”
沈嫿接受不了,她煩躁的去踢他:“不行,不行。
絕對不行。
”
崔韞按住女娘不安分的腿:“我尋思著,你左右不缺我這個哥哥。
”
“那不一樣。
”
“哪兒不一樣?
”
沈嫿也不知道哪兒不一樣。
她噔一下起身。
女娘傲慢的擡著下巴:“你就不能娶個心眼大的嗎?
”
“不能,娶了她自然要全心全意對她好。
”
自沈嫿來盛京的這一個多月。
崔韞有時雖氣人,可對她無微不至,好到她習以為常,更理所當然。
如今怎麽說換人就換人呢。
沈嫿難受的都要哭了。
卻還在嘴硬。
“也行,反正我也不稀罕。
再說了,等我日後嫁了人,郎君定然也不讓我和你這種外男有過多來往的。
”
手腕被人攥住。
“我還沒說完。
”
“松開,我不稀罕聽了!
”
“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
崔韞嗓音低沉,似帶誘哄:“我這些年對你如何,你心裡清楚。
我也不是生來就做你哥哥的。
也當膩了。
”
“沈嫿,我娶你怎麽樣?
”
“畢竟,隻要你嫁於我,就無需考慮那些了。
”
空氣凝滯。
沈嫿入了他親手耐心挖的坑,莫名心動,可她糾結的慢吞吞:“那我豈不是恩將仇報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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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遊街的還有謝珣。
他神色平和對身後過來的崔柏道。
“這次倒是圓滿,不該死的都沒死。
”
崔柏情緒內斂的頷首。
看向駿馬之上的沈雉。
“治天下之要,存乎除奸;除奸之要,存乎治官;治官之要,存乎治道。
人人好公,則天下太平;人人營私,則天下大亂。
”
“有的人無需旁人相幫雕琢,就是塊美玉。
兩年前我就說過,你我先行一步,剩下的這些人總會在群星之中,一個一個以最好的時機和方式頂峰相見。
”
他笑:“新帝勤勉於政體恤萬民。
”
山不讓塵,川不辭盈。
一路的兵荒馬亂和撥亂濟時,榮辱,興衰,挫折,苦難。
或落魄,或驚世。
早已不值一提。
重要的是眼下。
“以後,隻會是盛世太平。
”
——轉圈圈,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