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阿蘭

　　 沒有憤怒，沒有悲痛，甚至沒有一點點驚訝，阿蘭隻是靜靜看著女王的屍體，彷彿早知如此。

　　 他面露遺憾，輕歎：「沒想到，她竟是這麼個死法……不過，她看上去很開心，可憐的孩子……她本不適合成為一個君王，卻偏偏被推上了這個寶座……」

　　 阿蘭說著，忽然淺淺一笑，看了眼阿爾法：「不用這麼緊張，我不是來和你交手的，我隻想要一樣東西。
她的靈魂中包含了幾個不同來源的靈魂能量，我隻想要其中，屬於她自己的那一份。
」

　　 阿爾法緊盯著他，幻影在身邊戒備地旋轉著。
此刻的他，便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任何妄動都可能引來緻命的撲殺。

　　 阿蘭顯然不想和他起衝突，他盡可能友善地撇清關係：「我不過是個旁觀者而已，我什麼都不會做……」他看著依舊無動於衷的阿爾法，歎了口氣，「果然，和惡魔討食物是不可能的……算了，你已經吃掉了她的靈魂，辛提斯的先祖傳承也就斷絕了，這大概就是命運吧……既然你不願把靈魂讓給我，那麼，至少，讓我幫她收屍吧？
」

　　 阿爾法依舊緊緊鎖定他，但幻影卻倏地消失在了他的掌中。

　　 看到對方收起了兵器，阿蘭知道溝通成功了。
他稍稍緩了口氣，極其自然地走向前來，看了眼面無表情的阿爾法，然後彎下腰，手指輕輕點到珍珠女王的眉心，接著順著鼻樑撫平她睜大的雙眸，開咧的嘴巴——閉上眼的女王嘴角嗜笑，看上去無比安詳。

　　 隻見阿蘭慢吞吞抱起女王那因為脫水而輕了不少的身軀。
然後轉身，頭也不回，漸漸消失在了殘缺的宮闈之中。

　　 阿爾法若有所思望著這一切，「旁觀者」是類似人類口裡神的存在嗎？
無論阿蘭是什麼，都和他沒有關係。
他轉身，望著西方，可以感覺到菲莉絲的距離已經很遠了，靈魂感知已經失效，憑藉契約，大約是到了佩歐城外的西部邊境。
那裡是和辛迪加他們匯合的地方。

　　 幾百公裡已經給了惡魔形態的阿爾法一定的壓力，正如之前他前來捕獵時一樣。
由於從未以惡魔形態距離菲莉絲這麼遠，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也是受距離法則影響的。
為了增大獲勝的機會，他隻能等到菲莉絲的到來。
才最終出手襲擊梵。
他為此等了一夜一晝。
沒想到，當梵真正從鏡子裡出來後，他卻發現。
那傢夥不能吃……

　　 女王的靈魂固然包含了強大的能量，但是她顯然並不用功，那些靈魂依舊鬆散著，遠不如一個精純的高級靈魂來得有效。
充其量也隻夠墊個底而已。
阿爾法很清楚，如果他還想在這個世界繼續待下去。
就必須減少靈魂能量的消耗，並儘快找到合適的食物。

　　 他看了眼天空，一輪殘月正掛在天頂，已到了月尾了，他的變形術還可以用兩次——因為上個月七次變形透支體力的關係，變形術的次數也因此增加了，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他重新變回人類少年的模樣，而隨著他的變形，來自距離法則的脫力感也消失無蹤。

　　 他收斂了外放的靈魂幹擾，讓這層能量緊緊貼近身體。
然後再次遁入黑暗中，就這樣悄無聲息離開了紛亂的王宮，不一會便到達了菲莉絲曾經停留的山頭。

　　 海水在山崖下撲打著。
大批的士兵從崖邊的海岸快速經過，那煩悶的抱怨聲陣陣傳來。
似乎正為一無所獲而氣餒。
天空中，幽藍的巨大戰船漸漸遠離島嶼，準備去更遠的地方巡視，並把追擊菲莉絲的消息通告各邊境城市。
顯然，這些人還不知道女王已死，他們仍在不依不饒地尋找著菲莉絲。

　　 阿爾法審視著腳下滿是貝殼和沙礫的地面，空氣中彌漫著海水的腥味和爆炸造成的焦臭。
雖然沒有任何與魔法有關的東西留下，但是他知道菲莉絲曾經到過這裡，這裡有來自於她的熟悉氣味。
她大概就是在這裡召喚他的，但是被他拒絕了，顯然，菲莉絲生氣了。

　　 她大概不會再主動召喚他了吧？
人類，似乎一直都很情緒化，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叫作賭氣。

　　 「女孩子是要多哄的，尤其作為男人。
有時候，即便你沒錯，也要主動認錯，因為大部分時候，她們都是不講理的。
」辛迪加曾經這麼告訴他，「大爺我的話，從來都沒錯！
」

　　 想起那時候，和哈奇以及辛迪加在學院重修廚房，熱熱鬧鬧的日子，阿爾法竟感到有些懷念。

　　 按照辛迪加的說法，菲莉絲是在等他「認錯」嗎？
雖然他沒覺得自己哪裡有錯。

　　 一瞬間，阿爾法的眼瞳再次變成銀色，他舔了舔嘴唇——還不夠，一想起菲莉絲的模樣，他就難以抑制旺盛的食欲，還不夠……再等等吧……也許會因此離他們越來越遠，但是他不能就這麼回去。

　　 她大概會更生氣了吧……不過至少，他們現在是安全的。

　　 阿爾法強迫自己不再想她，繼續擴大了靈魂感知的範圍，試圖尋找新的捕獵目標。
他曾經感受到這附近存在三個明亮的靈魂，其中一個是珍珠女王，一個是梵，阿蘭顯然是意料之外的存在，他的本體並不在這裡，靈魂投影的能量極低，根本感知不到。
那麼，剩餘的最後一團靈魂能量屬於誰？
那人似乎已不在這附近了。

　　 不料，就在這時，熟悉的空間波動再次襲來，幽藍色的傳送門突然在他身邊開啟。
更令人驚訝的是，那閃爍的門邊上居然還有銘文的文字！

　　 不，不對，那並非銘文，那隻是一句很簡單的話：

　　 「你再不回來，就永遠不要回來了！
」

　　 類似賭氣的話語，阿爾法禁不住一愣。

　　 藍色的輝光映照著「少年亞歷克」的臉，以及在銀色和墨綠色間不斷變幻的眼瞳。
他沒有料到，菲莉絲會再次召喚他！

　　 透過那道門，阿爾法清晰地感覺到了菲莉絲的所在，她位於一個距離這裡不過幾公裡遠的小島上，那裡，很明顯還處於戰船的巡邏區。
為什麼不是佩歐城？
她沒有和辛迪加他們匯合嗎？
她明明曾經短時間離開這裡，可為什麼又回來了？
反反覆覆來去於辛提斯境內，對於現在的她來說，不是很危險的舉動嗎？

　　 不止如此，如果他不進門。
召喚門會繼續持續兩分鐘，而這幽幽的藍光在漆黑的山頭頗為顯眼。
戰船尚未走遠，如果他再次無視這道門，很顯然會讓菲莉絲陷入危險之中，而現在的他。
並不適合繼續使用過於強大的力量，他不想這麼快和這個世界說再見。
可如果接受召喚，返回菲莉絲身邊。
萬一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怎麼辦？

　　 漫長的歲月，深淵孤身一人的日子，阿爾法從未遇到過如此難以抉擇的時候。

　　 他遲疑了片刻，最終。
踏入了門內。

　　 當漆黑的通道變得明亮的時候，空間扭曲雖然還沒有消退。
卻已經能夠依稀聽到周圍人說話的聲音。

　　 「來了，看吧，他來了！
」是辛迪加狂放的大嗓門，「我就說他肯定會來，大爺沒說錯吧？
迦瑪，拿錢來！
」

　　 「太好了，師傅回來了……」向來寡言的塔克也顯得很興奮。

　　 迦瑪和辛迪加很快就為賭博的事爭吵了起來，而就在這吵吵嚷嚷中，空間扭曲徹底結束，阿爾法看到塞爾維斯默默看著他。
臉上掛著極淡的笑意，似乎終於放下心來。

　　 大家都因為他的返回而開心，幾個人很快便湊到迦瑪身邊要錢。
唯獨迦瑪，一臉哀怨。
看來賭輸的隻有他一個，正在費盡唇舌討價還價中。

　　 地面上佈置好了巨大的轉移法陣，似乎是打算去很遠的地方，可是為什麼法陣已經完成了，他們卻並沒有離開？
為什麼所有的人都會在這裡，而非西部邊境？

　　 他們是專程來接他的嗎？
他們是在等他一起走嗎？

　　 阿爾法感到一陣意外，他看了眼菲莉絲，菲莉絲卻抱著胳膊，沒有任何表示，隻是盯著地面，臉色黑得可怕。

　　 果然，還在生氣中。

　　 但不知為何，看到這樣的他們，他卻覺得心底泛出淡淡的暖意。

　　 向來獨來獨往的惡魔，並沒有什麼同伴的概念，即便是曾經和族群生活的日子，與那些同族之間，也隻有赤裸裸的利益。
後來和菲莉絲在一起生活的兩個月，他也不過是自顧自地做著他認為應該做的事。

　　 他從未料到，除了菲莉絲以外，也會有人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興奮或者擔憂。
被人關心著的感覺是奇怪的，這些從來被他忽視的弱小人類，一次次的高強度戰鬥中，如果他不順便幫他們一把，他們便可能輕易死去。
哪怕是在女王寢宮面對戰船主炮，他也不過是在保護自己的同時，稍稍兼顧了他們——畢竟，靈魂之力可以補充，如果這些人死掉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他不想看到菲莉絲悲傷的模樣。

　　 他沒有想過自己的行為會得到回應，那親密無間的笑容，彷彿他已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成為他們的同類，這是一種古怪的感覺，但是更古怪的是，他並不討厭這一點。

　　 「吵死了！
」菲莉絲不滿地沖迦瑪他們吼道，那幾個人倒也知趣，很快便安靜了下來，隻是拿眼神交流著。

　　 「不要亂動了，走了！
」菲莉絲瞪了他們一眼，所有人立即乖乖站到法陣的中心。

　　 阿爾法也老老實實走了過來，湊到菲莉絲身邊，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他時不時偷瞄菲莉絲的表情，菲莉絲卻對他視若無睹，自顧自地引導魔力，啟動了法陣。

　　 當周圍的景色開始扭曲，空間轉移開始了，目的地精靈村莊阿萊多——現在的「禁忌與失落之地」，一切的謎底，將在那裡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