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4 距離

　　 在黑色的深淵荊棘環抱之中，弗蘭德風格的兩層小樓燈火通明。

　　 面對史黛拉對阿爾法的指控，菲莉絲優先選擇了救人。

　　 結束了生命魔法的吟唱，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菲莉絲看著呼吸平緩的史黛拉，她雖然依舊昏迷，卻已經保住了性命。
然而，菲莉絲卻感到格外困惑。

　　 史黛拉沒有死，可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即便是菲莉絲這樣的生命魔法師加煉金師也認為，她根本就是不可能被救活的。
可事實擺在面前，史黛拉的確活了過來。
甚至，菲莉絲懷疑，真正救活她的根本不是自己的生命魔法——菲莉絲不得不承認，生命魔法，不可能創造這樣的奇跡，至少，她做不到！

　　 史黛拉的胸口被貫穿了一個大洞，心臟被徹底擊碎，肺也破了個大口子，因此，她的整個氣管中充滿了黏稠的血液，如果是正常人，恐怕早就死了，可是令人驚訝的是，她卻熬到了與菲莉絲相遇。

　　 生命魔法隻能修補受損的器官，是無法挽救已經徹底死亡、魂魄離體的人類的，可是為什麼都傷到這個地步了，史黛拉卻依舊能被救回來？
而且，即便是現在，經過菲莉絲那不成熟的生命魔法的治療，她的心臟和肺也隻僅僅是進行了簡單的修復，通過一首歌就讓所有的器官恢復如新，菲莉絲做不到。

　　 可，就算是殘缺的心臟，竟也開始搏動了。
她那千瘡百孔的肺居然也開始節奏的收縮和舒張了，菲莉絲發誓，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現象！

　　 而且，如果這件事真的是阿爾法所為，如果，阿爾法真像史黛拉所說，是為了殺她滅口，那麼，史黛拉就更不可能活下來了。
雖然不排除有強力的天階高手可能從阿爾法手中逃脫，可是。
史黛拉的實力菲莉絲很清楚，阿爾法若真打算下殺手，沒理由還讓能她跑了這麼遠，進而被自己發現。

　　 況且，菲莉絲如果沒記錯的話。
她雖然的確見到阿爾法和梵大打出手，可是最終，從契約陣救下梵的就是阿爾法。
那耀眼的銀色光芒來自於他的靈魂兵器幻，這一點絕對不可能有錯。

　　 那麼，阿爾法試圖殺死史黛拉，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看著靜靜躺著的史黛拉。
雖然她沒有死讓菲莉絲感到很欣慰，可是。
這其中處處透著詭異，菲莉絲隻覺得莫名的不安，尤其，這件事還直指阿爾法——她最不想懷疑的人，就是他！

　　 那個總是用澄清的大眼睛望著她的少年，那個一次次冒著生命危險把她救下來的阿爾法，那個明明可以棄她而去，卻又總是跟隨在身邊的阿爾法，他可能會欺騙她嗎？

　　 菲莉絲感到無法想像。

　　 辛迪加和塔克的酒都醒了大半了，看到重傷至此的史黛拉。
聽說了菲莉絲轉達的史黛拉的話語，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們不瞭解史黛拉，但是從菲莉絲的表情也能夠看出。
這個女人對菲莉絲的重要性。
但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
阿爾法在明知梵是菲莉絲的父親的前提下還會對他出手，甚至因此而要殺死知情者史黛拉——這件事簡直是聳人聽聞！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能跟我說說嗎？
」辛迪加終於忍不住了，難得，他壓下了自己的火爆脾氣，小心翼翼問菲莉絲，「阿爾法為什麼不願意回來？
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才把他哄回來，甚至因此氣走了我的小塔娜。
可是，為什麼我隻不過多喝了幾杯，那小子就不見了，然後，你把這個應該重病在家的人帶回來，這個女人還隻剩下了半條命，卻說是那個笨蛋下的手？
說老實話，我覺得，如果那個強的變態的臭小子真打算殺人，她應該不會還有命告訴你兇手是誰吧？
」

　　 「笨龍，你到底是在幫忙，還是在越描越黑？
」塔克不滿地嘟噥著。

　　 「大爺我隻是想說，阿爾法那傢夥如果真要殺人，絕對不會有活口，除非對手會空間魔法！
」辛迪加惡狠狠頂回去。

　　 「師傅才不會殺人，總之我不信！
」塔克也大聲強調。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避著我……」菲莉絲緩緩說。
如果是因為吃掉珍珠女王的事，她記得自己並沒有責怪他，但是那一刻，阿爾法受傷的眼神依舊在她腦海揮之不去，她傷害到他了嗎？

　　 「你不知道？
」辛迪加愈發的吃驚了，看來，這兩個人之間，絕對有大問題！

　　 塞爾維斯作為一個長輩，卻一言不發，反倒不由自主避開了視線，望著窗外，心事重重。

　　 「不過，貝塔，你大概說對了一件事……」菲莉絲長呼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鎮定一些，她告訴自己，這個時候，腦子一定不能亂。

　　 辛迪加禁不住耳朵一豎，有多久沒聽到菲莉絲喚他「貝塔」了？
難得，沒聽到「笨龍」這個詞，辛迪加還有些不習慣了。

　　 「能從阿爾法手下活著逃掉的人，都會空間轉移……事實上，確實如此。
」菲莉絲緊盯著史黛拉，「這件事，有蹊蹺……」

　　 她知道，雖然有些私心，但是心底下，她一直在為阿爾法辯護。

　　 「這能有多麻煩？
把那臭小子找回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他一定在附近！
」看不慣菲莉絲猶豫不定的模樣，辛迪加提議。

　　 「是的，把師傅叫回來，把一切問清楚，你們之間不是有那個，呃，靈魂契約？
」塔克附和。

　　 「他正在回來的路上。
」菲莉絲說著，目光望向窗外，「我能感覺到……」

　　 可是，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完，憑藉靈魂契約。
她知道阿爾法離這裡並不遠，他的速度甚至一度很快，可是，突然，他卻停下了。

　　 而就在那一瞬，某種雜波驟然傳遞過來，轟得她的腦子嗡嗡的。

　　 靈魂契約之間的聯繫被幹擾了，發生什麼事了？

　　 如果沒有強大的時空變動，或者過於劇烈的靈魂波動，依靠靈魂能量運作的契約是不可能發生如此強烈的波動的。

　　 到底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
就在距離這裡不過千裡的樹林方向，忽明忽暗的光亮一閃即逝。
那隱約透出的暗紫和銀亮的色澤，很難不讓人在意。

　　 塞爾維斯緊縮了眉頭：「梵在那裡！
」他感受到了來自於梵的靈魂波動，「不，不對！
」

　　 他突然臉色一變。
手不由自主抱著頭，那半透明的臉色變得極為古怪。

　　 菲莉絲擔憂地望著他：「有什麼不對？
」

　　 「說不上來，隻是覺得腦子裡有什麼響了一聲！
」

　　 「嘿。
看啊，那是什麼？
」辛迪加指著窗外，西南邊的天空突然有什麼東西猛地變亮，然後又暗了下去——那是阿萊朵的方向。
那光芒的範圍是如此巨大。
彷彿整塊地面都裂開了個口子似的。

　　 「我什麼都沒看到。
」塔克揉了揉眼睛。
那變化實在太快，等他再看時。
已經什麼光亮都沒有了。

　　 「時空變動。
」迦瑪突然從戒指裡竄出來，「阿萊朵的結界有變化。
」

　　 「梵的結界變弱了……」不知何時，綠色的小人竟然也探出頭來，和迦瑪的大腦袋擠在一塊。

　　 「你怎麼出來的！
」迦瑪驚呼。

　　 妖精得意洋洋的說：「我說過了，結界變弱了，我身上的封印也有了鬆動，你以為，就憑你那小小的力量，也能抑制一個神？
」

　　 菲莉絲現在根本沒心情管他們兩個，因此就在這時。
她隻覺得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隨之而來的感覺更讓她整個人都覺得不妙起來——強烈的情緒波動雖然被明顯壓抑了，卻仍然透過靈魂契約傳遞了過來。
有憤怒，有傷心。
有悔恨，有矛盾，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瞬間轟向她的腦海。
雖然隻是一瞬，可是菲莉絲切切實實感受到了，她瞪大了眼，按著額頭，難以置信地喘著氣。

　　 向來平靜的契約彼方，何時有過這麼激烈的情緒，而那情緒的源頭的的確確是阿爾法無疑！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終究忍不住，一個訊息透過契約聯繫傳遞了出去，但久久，那邊沒有任何回應——那傢夥又拒絕回答了！

　　 「別，不要……不要……」昏迷中的史黛拉突然叫喚起來。

　　 菲莉絲倉促回頭，看著史黛拉大汗淋淋在那裡一個勁搖著頭，她的眼球在眼皮下飛速轉動，顯然處於某種強烈的不安之中，她恐怕就要醒了。

　　 這實在太反常了，她都傷成那樣了，還剛剛經歷了極耗體力的生命魔法治療，怎麼可能這麼快就醒來？

　　 可是，正如菲莉絲預料的那樣，史黛拉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神慌亂無比，卻在看到菲莉絲的時候變得更為驚恐。

　　 「不，菲莉絲，別讓他知道我在這裡，他會殺了我，他會殺了我！
」史黛拉的聲音因為重傷有些低啞，但此刻她卻不顧一切，像發了瘋一般大叫起來。

　　 菲莉絲驚呆了，她沒有料到史黛拉的情緒會如此激動，她耐著性子勸道：「別擔心，我在這裡……沒人能把你怎麼樣。
」

　　 「不，你阻止不了他，他要殺我！
那個惡魔，他要殺我！
」

　　 惡魔這個字眼此刻是那般刺耳，菲莉絲聽在耳朵裡，隻覺得心底一抽。

　　 她已無法繼續在這裡，什麼都不知道的待下去！
她沉聲丟下句話來：「幫我看著史黛拉！
」

　　 說罷，人已經飛身躍出了窗外，依靠著風翔術，以極高的飛行速度，直向阿爾法的所在飛過去。

　　 看到菲莉絲衝了出去，史黛拉更加惶恐不安，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著：「不，不要帶他來！
不要讓他知道我在這裡……不，我必須離開，我要離開這！
」

　　 史黛拉掙紮著便要下床，塞爾維斯看不下去了，將一隻拳頭實體化，猛地砸在了史黛拉的後腦上。
史黛拉應聲而倒，癱軟在了床上。

　　 「我跟去看看，你們看著這裡他倆。
」塞爾維斯眉頭緊鎖，難掩擔憂，也拋下這麼一句，很快便消失在了辛迪加和塔克的視野裡。

　　 辛迪加愕然看著這一個個語焉不詳，說走就走，看著一個昏迷的史黛拉，另一個昏迷的華瑞，一個躺在東側牆邊，一個躺在西側牆邊，每一個都裹滿了繃帶，奄奄一息，光看著就難受，禁不住火冒三丈。

　　 他揮舞著拳頭，沖著窗外吼道：「大爺我又不是保姆！
哼，你們最好不要再有誰被躺著送回來了，大爺我看不過來！
」

　　 塔克淡淡白了他一眼，嘀咕道：「烏鴉嘴。
」

　　 辛迪加一句話咽回了肚子裡，然後，屋子裡隻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

　　 菲莉絲一邊飛行，一邊感受著阿爾法的位置。

　　 他一直沒有移動，卻也拒絕任何呼喚，他的沉默和毫不避讓是如此的反常，讓菲莉絲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黎明的晨光已經從東方向整個天空彌散，一線金黃出現在了天邊，給整座樹林鍍上了一層燦爛的金邊，鳥兒開始悅耳的歡唱，晨曦是如此美好，彷彿一切都是新的。
但是菲莉絲知道，就在距離這裡不過幾千米的地方，阿萊朵的附近，昔日的精靈樹海早成了一片死寂，那過去的美麗已不可能在任何一個黎明回歸。

　　 她知道，由於她的堅持，所有早已被塵封的秘密再次被她掀開來，一切就彷彿猙獰的舊傷疤被撕開，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
她知道，並非所有的真相都是美好的，也並非所有的過去都可以挽回，她早已做好決定，承擔一切可能的後果，她明白，她可以承受失敗，卻無法容忍無知。
那些片段的記憶正是由於她的無知而演變成惡夢，一直折磨著她，十二年來，從未減輕。

　　 沉睡的母親，拒絕與她相認的父親，一切彷彿一個殘酷的謎局，越發得撲朔迷離，但也正是這些難以理解的事實在不斷的挑起她弄明白一切的欲望。

　　 她知道，自己就是這個性子，如果無法瞭解真相，她定然寢食難安。
有什麼事情無法溝通，有什麼事情無法解決，為什麼大家都要瞞著她，彷彿她的到來就是個錯誤。
她無法接受命運這樣的安排，她要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十二年來，她一直是這樣努力走過來的，而她也深信，今後，她也會這樣繼續走下去，決不退縮。

　　 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件事會先後把華瑞，史黛拉牽扯進來，這明明是她自己的事好吧，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而現在，似乎有更加嚴重的事，即將、或者已經發生在她和阿爾法之間——她不明白，十二年的過去，又怎麼會和這個相識不過幾個月的惡魔扯上關係？

　　 她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事搞錯了！

　　 她看到了阿爾法朝陽下的背影，那傢夥就那樣站著，任影子在身後拉長。
他一定知道自己來了。

　　 他不轉身看她，也不回答任何來自於靈魂的呼喚，可是，他似乎也沒打算躲著她——這傢夥，又有哪根筋搭錯了？

　　 她降下雲端，腳踏到實地，劇烈戰鬥後觸目驚心的傷痕劃過雜草叢生的地面，幾滴變了色的血沾在草叢上，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觸目驚心。

　　 這裡，經歷過一場戰鬥。

　　 阿爾法似乎毫髮無傷，但她看不到他的臉。

　　 兩人的距離明明隻有幾步，可是此刻，菲莉絲卻有一種錯覺，恍惚間，他們彷彿隔了十萬八千裡，遙不可及。

　　 到底怎麼回事？

　　 菲莉絲感到一陣害怕，她不由地伸出手，試圖抓向那個背影，卻又握成拳，縮了回來。

　　 最終，她鼓起膽量，叫出了那個名字：「阿爾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