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我是好人,真的
琺瑯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彷彿從出生起,他總是在按照周圍人的意願做事、為人,他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變得出色,贏得親人和朋友的肯定與讚揚。
可是,總有人會拿他和各式各樣的人比較,會有各式各樣的要求衡量他。
在周圍人的眼光中,他似乎總是做得不夠好。
在學院聖職班,他曾因第一個領悟聖盾術而驕傲不已,可比他慢半拍的哈奇卻擁有更長的聖盾持續時間。
本尼迪克特家族和克萊門斯家族的聯姻被人看作是天作之合,對方選擇和他訂婚,卻沒有選迪奧,讓琺瑯自豪了好一陣子,可惜,作為婚約者的愛默瑞拉卻因為他擺不平晉級考試的「入場券」而發誓再也不要和他見面,因為她不需要這點小事都搞不定的貴族。
而最終,當失去長子的領主準備將繼承權授予他時,失蹤數年幾乎被判死刑的迪奧卻突然回來了,他驚人的才華瞬間奪走了原本屬於琺瑯的一切。
家族,學業,婚姻,一切都逐漸離他而去,琺瑯不甘,憤怒,他明明是最努力的那個人,命運卻從未對他公平。
一直積極進取的琺瑯,終於在晉級考試的白銀之門後,在惡魔的圍攻中,選擇了放棄,可是,卡爾救了他。
那個強大而陰沉的傢夥,居然對他說:「你很像我,你還有用。
」
恐懼,疑惑,小小的期待和反叛,讓他遲疑著,卻又小心翼翼跟隨著。
卡爾的一切,無論是能力還是策略,無論是陰謀還是殘忍,都像迷幻之花一般,明明有毒,卻讓他這個生活在光明中的孩子被緻命地吸引著。
「你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不聰明,問題的關鍵在於,你的方法不對。
」卡爾曾經如此對他說,「要成功,就要不擇手段,沒有人會追究勝利者是如何取勝的。
」
卡爾第一次違背騎士的教義,在隊友仇恨的目光中奪得了晉級的機會。
本就微不足道的友誼從未幫上忙,而第一次投機取巧,卻讓他嘗到了甜頭。
偷襲又如何?
取勝才是王道,勝利者的光環終究落在了他的身上,而正如卡爾所說,大部分人隻是仰慕和羨慕他,卻並沒有計較他取勝的方式。
正道與邪道,失敗與成功,鮮明的對比,緻命的誘惑,這一切讓琺瑯疑惑過,彷徨過,他一邊得意,喜悅,卻又一邊後怕。
就在這時,卡爾再次找到了他。
「跟我走吧,我可以讓你成為真正的聖騎士。
歷史從來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你知道聖王在成為聖王之前是做什麼的嗎?
他是個走私犯!
你知道弗蘭德在成名之前又是什麼人嗎?
那傢夥是個黑暗煉金師!
」
琺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駭人言論,他猶豫了,跟著卡爾,他將走上一條邪路。
雖然歷史屬於勝利者沒錯,但如果他不能成功,豈不是要萬劫不復?
「真正的聖騎士,總是會把最光輝正直的一面展露於人前,正義的光環會掩蓋背地裡的一切罪惡,所以,你要來嗎?
我會讓你做一個『好人』。
」卡爾當時,向他伸出了手,「我需要你。
」
最後那幾個字,彷彿直擊靈魂,深深震撼了琺瑯的內心。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最渴望的,居然是被人需要!
一直以來,他萬般努力,是為了什麼?
他想要獲得認可,又是為了什麼?
他竭力滿足他人提出的各種要求,萬事都要做到最好,究竟是為了什麼?
可謂什麼,真正瞭解,需要他的,卻是這個傢夥?
「因為你很像我,所以我知道,你想要的。
」卡爾是這麼跟他解釋的。
「我會讓你做一個好人,被人認可的好人。
」卡爾是這樣告訴他的。
於是,他來了,來到了紅葉谷。
他的目的很單純,保護唯一可能找到嫁禍法陣製造者的時間導師尤密特斯,隻有尤密特斯,最可能獲得事件背後的真相。
但是,如果要保護尤密特斯,那麼,就不能讓他落到任何人手裡,無論是萊撒多,還是卡提斯。
「你以為學院很乾淨嗎?
不,你會看到真相的,我的目的也在於此。
」卡爾曾如此說明行動的意義,「你知道你為何會被我吸引?
那是因為,我才是你心目中理想的模樣,你的未來並不在其他人的肯定中,你其實一直渴望找到真正的自己,不被人所左右的自己。
那麼,你就不想試試嗎,看看真實,到底是什麼?
」
如果盲從,如果逃避,他永遠隻能活在他人設定好的框架中,那一刻,卡爾的話,再次引起他的共鳴。
不讓尤密特斯落入任何人手中,那麼,隻能讓他落入自己手中,琺瑯決定用自己的眼睛來看清真相,看清今後的路。
為此,他可以不擇手段。
勝利,向來是殘酷的。
雖然他從未親身體驗過,卻也心知肚明。
他告訴自己,他追求的是真理,而接近真理,就必須去伴隨犧牲。
琺瑯咬緊牙,絕然舉起了盾牌,這一擊下去,尤密特斯將不屬於任何人,而隻為他們打開真理之門。
他無法確定別人的動機是否單純,但他可以相信自己,他沒有一點私心,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可惜,單純的小公主莎拉卻罵他是個卑鄙小人。
這個年齡比一般學生都要大的千金大小姐被保護得太好,以至於一點點心思都會反映在臉上。
不知他人疾苦,也不知隱藏自己的得意,如此天真,如此無知,卻偏偏能輕易獲得她想要的一切。
琺瑯知道,自己討厭這種人,這種不勞而獲之人。
他打從心眼裡瞧不起她,卻也憐憫她,同情她。
「我不是卑鄙小人。
」面對莎拉的指控,琺瑯理直氣壯地說。
「混蛋!
你做了什麼,你自己清楚!
」莎拉沒想到這傢夥如此厚臉皮,幾乎被他氣死。
「我做了什麼?
」琺瑯微微笑道,「我做的,都是好事。
」
「你做的是好事?
那天下好人就都死光了!
明明剛剛,你還想對導師下手!
」
「如果我要對導師不利,現在你看到的就不是這種局面了吧?
我想你是誤會了什麼,不信你可以問導師,襲擊他的人,是我趕走的。
我可以對光明神發誓。
」
莎拉狠狠瞪著他:「光明神會哭的!
」
「時間會洗去蒙塵,事實會證明一切,我多說無益。
」琺瑯毫無愧疚和心虛,「而且,大小姐,我想問你,那些人,是你帶來的嗎?
」
莎拉原本還以為這傢夥虛張聲勢,可手下兩個女侍提醒她,她才注意到,剛剛被逼退的盜賊,現在居然出現在了亂石堆和對面山崖的上方——樹叢裡,岩石上,密密麻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
「我懷爾特家,怎會與強盜為伍!
」莎拉驕傲地仰起頭。
「如果不是你攔住我,我們恐怕已經擺脫了圍困了。
」琺瑯言之鑿鑿,「如果不是你帶他們來的,那麼,你是留下來和我並肩作戰,還是就此離開?
」
莎拉舉起了馬蘭法仗:「我懷爾特家族,沒有貪生怕死之人!
哼,你就好好看著吧,我把他們打退給你看!
」
菲莉絲躲在另一側的山崖頂上,有些看不下去了。
莎拉這個大小姐其實也不笨,可就是經不起激,而且過於單純,沒什麼心眼,琺瑯一把屎盆子扣給她,她立馬就上鉤了。
而很顯然,這些強盜是有組織的。
當莎拉出來應戰後,原本輕鬆被琺瑯逼退的強盜們頓時顯得訓練有素。
一個魔法師,哪怕帶了兩個保鏢一般的女侍,但顯然面對刀口上舔血的黑暗獵人們有些寡不敵眾。
精通刺殺和偷襲的黑暗獵人,是魔法師的大敵。
莎拉急於求成,一口氣召喚出了兩隻主力使魔,普斯特和赫杜拉。
但對方卻明顯熟悉她的攻擊手段,霎時間,精神加固術和群體火焰護盾出現在了這些看似散漫的強盜身上。
於是,火焰系和催眠攻擊基本上被免疫了。
如此精確的應對,就連一直坐在一邊,噴吐著煙圈的尤密特斯都發出了意外的驚咦之聲。
琺瑯握著騎士劍和盾牌,關注著戰局:「靠近我,我給你防禦加成。
」聖騎士作為聖職者,和戰鬥牧師一樣,同樣具備一些輔助的低級主神魔法,比如防禦加成或者攻擊加成。
不過和戰鬥牧師不同,騎士的輔助法術更傾向於近戰攻擊職業。
「哼,才不要你幫我!
」莎拉倔強地說,「我來拖住他們,你若真想做好人,就對光明神發誓,你會將導師安全護送到學院,絕無二心,否則,墮入黑暗,永不超生。
」
誰知道,琺瑯果然舉起了劍,像模像樣發起誓來:「我,琺瑯.克萊門斯對光明主神夏茵發誓,我將用我的生命和靈魂守護導師尤密特斯,直到他安全離開紅葉谷,如有違背,就讓我的肉體衰弱而亡,靈魂墮入黑暗,永不超生!
」
「哦!
」尤密特斯意外地望著他。
莎拉也沒想到,這個卑鄙的傢夥居然發毒誓了,難道她真的誤會他了?
接下來的事,更讓琺瑯證明了一切。
突如其來的刀鋒劃過細密的紅葉,悄無聲息,降臨在了尤密特斯身邊。
這樣詭異的角度和攻擊,這般驚人的速度,決非人力能為,但是,琺瑯注意到了!
「聖盾術!
」琺瑯不要命地衝到尤密特斯身邊,用身體擋在他前面,淡銀色的光輝彌散開來,漆黑的刀刃擊打在聖盾上,如石沉大海,瞬間消於無形。
莎拉瞪大了雙眼,望向攻擊襲來的方向,隻見一個漆黑的,高大的人影,站在一棵巨大槭樹的頂端,寬大的鬥篷在狂風中囂張的舞動,那傢夥毫無掩飾自己的意思。
這個人,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萊撒多!
」曾經的噩夢,再次襲上心頭,莎拉隻覺得渾身彷彿被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