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奉使要人
“大人。
”
鄭六心下一慌,整個人趴在床前,擡起頭嘴強。
“屬下這些年跟在你身邊,眼睜睜看著你如何艱難度日……屬下想不通,憑什麽她讓你這般痛苦,自己卻可得快活?
屬下心疼大人,替大人不值當。
大人為她做了這麽多,一番深情被他無情無義地踩在腳下……”
曹翊閉上眼,勉強地一笑。
“我和她之間,有錯的是我。
她從未對不起我,是我辜負了她。
”
“大人為她做得夠多了,是她不肯領情……”鄭六語氣激動地說到這裡,看曹翊變了臉色,又趕緊低下頭來。
“是她不顧你一腔深情,大人卻為此自責痛苦。
”
曹翊冷笑,“看來你還是不知道錯在哪裡。
宋化,讓他出去,我乏了。
”
宋化猶豫一下,走到鄭六的面前。
“鄭大哥,你先出去吧,讓大人歇息片刻。
”
鄭六大驚,內心隱隱有了不好的感覺,抱住床沿便不肯松手,“屬下知錯了,大人怎麽責罰屬下都行,就是別趕屬下走……”
曹翊突然直起身,嘶吼一般,“趕出去!
”
屋子裡一片寂靜。
不論是鄭六和宋化,還是守在門外的親隨,沒有一個人見過曹翊這般衝屬下發火。
曹家七郎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哪怕隨狄青習武,哪怕入得殿前司,與兵卒為伍,在他身上從不見粗魯,他是不折不扣的京中貴胄。
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生所有的失意加在一起,無非是一個張小娘子。
可就是這個小娘子,成了他的孽債,怎麽都邁不過去的坎兒。
鄭六有一點沒有說錯,官家最初要派到揚州的奉使大人不是曹翊,是曹翊跑到官家面前闡明利害,磕頭求請恩典……
當然,在趙禎面前,曹翊用了更好的托詞。
他說,廣陵郡王為朝臣所忌憚,揚州已是是非之地,依廣陵郡王的脾氣,奉使去了,尚不知會鬧出什麽亂子來。
他和傅九衢有師兄弟之情,傅九衢多少會顧及狄青的顏面,給他幾分面子,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趙禎被他磨得沒法,對傅九衢又確有頭痛,這才勉強同意。
如此千裡迢迢而來,又遭遇水匪受傷,九死一生,到底是為了誰在付出,曹翊不會說,別人也不會知情,但貼身侍候的鄭六卻一清二楚,總想為主子打抱不平,這回算是踢到鐵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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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翊在九十一藥鋪調養了幾日,傷勢略微好轉,便讓人準備了一張輪椅,正式拜訪知州衙門。
漕河上的劫殺案,早已驚動揚州城,百姓都知道京裡來的奉使大人遭到劫難,一個轉運官丟了性命,都在感慨奉使大難不死。
但沒有人想到奉使大人如此年輕英俊。
曹翊連人同輪椅一並從馬車上擡下來推往知州府,沿路收獲了無數的目光。
傅九衢早得了拜帖,率了知州衙門三班六房和大小官吏,一同侯在府門迎接。
“曹大人駕到,有失遠近,裡面請。
”
“廣陵郡王請!
”
兩兩相視,二人客氣虛禮,一路走一路寒暄,就像從來不熟。
在座的大多不知他們之間的淵源,隻把曹翊當成奉使來招待。
大堂裡入座,傅九衢和曹翊便一本正經地談正事。
曹翊是奉旨辦差,到了大堂,自是詢問朝野關注的揚州案情。
傅九衢早有準備,讓胥吏抱出一摞厚厚的卷宗,供曹翊翻閱。
經過這些日子的審查,葛庸的案子已然接近尾聲。
辛夷拿到的那個帳簿記錄很是詳盡,裡頭涉及的官吏從葛庸以下,全數認罪招供。
最後,葛庸頂不住牢獄裡日複一日的審問,終於交代了。
和傅九衢預計的一樣,葛庸貪財而已。
在揚州府為官的時間久了,他漸漸迷失自我,有一種天高皇帝遠,他便是土皇帝的錯覺。
知州來了一個接一個,從未動搖他的根基,使得他膽量劇增。
高明樓最初與葛庸接觸,是托了葛庸一個心腹下屬搭的線,說是從汴京來的富商,想在揚州采礦,並表示鹽鐵部已經打點好了,隻要通判通融,事情可成。
駝峰嶺便是高明樓看中的礦脈所在。
沒有正式公函,雇用的礦工全是黑戶,常有人死在山間,高明樓也皆用銀錢打點。
自始至終,葛庸以為他就是個大礦商,在朝廷有雄厚的背景。
而且,高明樓行事低調,給錢大方,行蹤也十分詭秘,一看就是謹慎的人,出了什麽事高明樓都會處理乾淨,幾乎不會給葛庸添半點麻煩。
葛庸輕松拿錢,樂得睜隻眼閉隻眼。
一直到廣陵郡王知揚州,葛庸才稍稍有點慌亂,打聽到傅九衢的為人,他便想收手,與高明樓切割開來。
但為時已晚。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從高明樓手上拿了太多的好處,搞不清楚了,這才不得不繼續替高明樓做事……
葛庸所涉罪行證據確鑿,容不得抵賴,他也悉數認罪。
隻是陸續有百姓遞狀子告他,尚且不知他的身上還能挖掘出多少罪惡,各種線索和證據,也需要時間整理。
曹翊大體翻閱一下,“葛庸既已伏法,我看便不要再拖了,著提刑司核實,便依律問罪吧。
”
傅九衢:“依葛庸所犯罪行,滿門抄斬不為過。
可眼下,他還死不得……”
曹翊擡頭,微微眯眼,“哦?
為何死不得?
”
傅九衢:“高明樓一事尚未水落石出,葛庸是該案的關鍵證人。
”
曹翊放下卷宗,擡起頭來,“重樓可否單獨說話?
”
堂上人多,有些話不方便說。
兩個相視一眼,不待傅九衢開口,陪坐的幾人便起身告辭而去。
門合上。
堂上驟然安靜。
傅九衢冷笑一聲。
“什麽事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
曹翊知道他素來不是個會說客氣話的人,淡淡地笑了下,“大理國派人備了厚禮入京,要將高明樓押回大理再審。
”
傅九衢微微眯眼,臉上沒有什麽反應,視線卻是冰冷一片。
“官家答應了?
”
曹翊低頭飲茶,挺直的身姿和蒼白的面孔,讓他看上去滿是病容,但出口的話卻犀利至極。
“這事也容不得官家不同意。
”
高明樓是大理人,大理相國的兒子,大理王封的東川郡王,即使大理相國訪宋時得知高明樓做下的一切惡行,對他的身份也有所懷疑,但相國從未放棄過尋找兒子。
眼下有了高明樓的消息,大理方面說什麽也要將人帶回去。
大宋當然有理由拒絕移交,但勢必會引來相國不滿,高氏一族是大理國真正的掌舵人,如此也必然會引來兩國紛爭。
“將人交還大理,是最好的選擇。
”曹翊平靜地道:“朝臣如是想,官家如是想,你我便什麽也不要多想,聽旨行事就是。
”
“癡心妄想!
”
傅九衢冷笑道:“高明樓在我大宋犯案,自當以我大宋律令處罰,他大理國憑什麽指手畫腳?
”
曹翊:“證據呢?
”
傅九衢看他臉帶暗色,低聲一笑,“你是不是以為高明樓不肯招供,我便拿不出證據?
”
曹翊歎息一聲,默默無言地看他片刻。
“重樓,官家近來身子微恙,托我給你帶句話:山銳則不高,水狹則不深。
必有忍,其乃有濟。
”
傅九衢語氣平靜,“官家太高看我了。
天子施仁政,我行莽道。
不會叫他替我受過便是。
”
曹翊搖搖頭:“我是帶著聖旨來的。
”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
“……”
曹翊讓他說得臉色更是蒼白,焦急萬分,“官家的身子,你也不顧及嗎?
”
傅九衢慢慢起身,看著曹翊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重樓——”
曹翊雙手緊緊握住輪椅,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久久才歎息一聲。
“果然沒猜錯了他。
”
曹翊:白白挨了一刀,沒招人疼。
傅九衢:傷口上再撒點鹽吧,好使。
曹翊:小娘子撒過了,不勞你費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