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無心之過
弈川靜靜跟在辛夷的身後,離她一人之隔,不遠不近。
辛夷問:“郡王不在這些天,可還平靜?
”
弈川眉頭不經意地一蹙,“葛庸來過,審一個偷雞賊。
”
辛夷哼聲:“……司馬昭之心。
”
弈川:“我沒讓他見鬱氏母子。
”
這是一個陰沉沉的年輕人,說話簡練,不苟言笑,但和程蒼那種沉穩拘謹又不同,他明明有一雙溫柔的眼睛,卻被那張憂鬱的面孔遮得暗淡無光。
他存在感極低。
辛夷仔細回想,見過無數次,就是說不出他是個什麽人。
她道“看來這位葛大人為官這些年,手腳不太乾淨,才會如此緊張。
幸好有你們在,不然,還不知道這頭老狐狸會翻出什麽風浪來。
”
欒川面無表情地看過來,“郡王怎麽失蹤的?
”
辛夷遲疑一下,看了看身側的杏圓,將段隋帶回的消息簡要說給他。
走了一段,欒川突然停下腳步。
“到了。
”
辛夷止住話,擡頭看過去。
地牢裡燈火昏暗,隻照得見方寸之地。
鬱氏母子是分開看押的,一左一右兩個土牢分列兩側,要從同一道鐵門進去。
幾個身著差服的獄卒挎著腰刀,守在鐵門外面。
鐵門外的值夜房前,坐著兩個身著軟甲的侍衛,看到欒川和辛夷,連忙起身行禮。
欒川擡擡下巴,“開門!
”
侍衛抱拳,“是……”
鑰匙插入鎖孔發出冰涼的聲音,在寂靜裡帶來徹骨的寒意。
哐當一聲,鐵門打開,那油燈的火焰映著牢裡的人影。
辛夷略微的詫異。
鬱氏已經睡著了,匍匐在乾枯的稻草上,身子佝僂蜷縮,像一具屍體。
在她對面,同樣簡陋的土牢裡,坐著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兒子。
一身囚衣乾淨整潔,頭髮束得很是整齊,雙手攤在盤坐的膝上,脊背端直地靠著牆。
要不是他突然擡頭,那頜下無法處理的胡須和隱不住的驚愕暴露出此刻身陷囹圄的狼狽,乍然看去,隻怕會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清貴公子。
“辛大夫來了?
”
一開口,盡是溫柔的神色。
這個家夥到底是白紙一張,還是藏得太深?
辛夷靜靜地看他,隔著鐵木製成的柵欄,好像看一個陌生人。
“怎麽了?
”鬱渡聲音裡似乎帶了一抹笑,“故人來見,隻為看我一眼?
”
弈川冷喝:“好好和郡王妃說話!
”
鬱渡擡起雙手,朝辛夷和欒川深深一揖。
“在下所知所想,那日已然告訴郡王,不知還能說些什麽……”
他略微一頓,望著對面牢舍裡一動不動的鬱氏。
“家母的事情,在下實不知情,得聞家中竟藏有乾屍和秘道,也是吃驚。
水磨巷的房子最初是租來的,後來房主舉家搬去了汴京,便宜轉讓給我家,這便是我所知的一切。
”
相比鬱氏的“概不交代”,鬱渡確實是有問有答,但就沒有一樁說到點子上的。
辛夷眯眼看著他的表情,從容、淡定,不見害怕。
她冷笑一聲,“青玉公子很善於偽裝。
先前倒是小瞧了你。
”
她回頭示意一眼,杏圓從值夜房裡擡來一張凳子,放在牢門外。
辛夷慢慢坐下來,雲淡風輕地道:
“駝峰嶺山崖上的洞仙歌,有何蹊蹺?
我希望你如實交代。
”
鬱渡眼裡笑意淺淺,表情比方才更為柔和。
“原來是為這個。
”
他好似松了口氣,然後盤坐到辛夷的面前,隔著牢門對她溫聲笑道:
“當年在下在十二樓得遇一位貴客,說要在駝峰嶺山中修建一座道觀。
還說駝峰嶺有仙緣,必可高壽長生。
他使了銀兩給在下,請在下為他題詞一首,鑿於仙壁上。
在下自然應從。
那時想到的便是家母所授《洞仙歌》,寫出來給貴客一看,他甚是喜歡,再贈在下一方仙鶴硯台。
那硯台如今就放在家中內室書桌上,大人們若是不信,可以取來為證。
”
辛夷默然看他。
“貴客是誰?
”
鬱渡唇角一掀,幽幽歎息。
“說來慚愧,那日吃了不少酒,記得他是說過名諱住處的,醒來卻是全然忘卻。
怎麽,是駝峰嶺的道觀有問題?
與此案有關?
”
辛夷眼波不動,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青玉公子去過駝峰嶺嗎?
”
鬱渡搖頭,“不曾。
”
辛夷道:“駝峰嶺沒有道觀。
”
“是嗎?
”鬱渡恍然地道:“那位貴客,莫非是哄騙我的?
”
辛夷看著他依舊鎮定的面孔,還有那昏暗的夜燈下與傅九衢略有幾分肖似的五官,沉吟片刻。
“我再最後問你一遍,你當真不知駝峰嶺內情?
”
鬱渡困惑地搖了搖頭,眉頭微微蹙起。
“辛大夫仍是懷疑我……”
他喉頭哽動一下,聲音低沉了許多。
“就算我會欺騙所有人,也一定不會騙你。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你,我在汴京那時,已一命嗚呼。
”
想到這事,辛夷眉梢微微一撩。
“你可知,你那個病是如何得的?
”
鬱渡遲疑一下,黑眸裡流露出晦澀的笑。
“郡王先頭說與我知了。
”
辛夷平靜地道:“你家院子裡的巨花馬兜鈴,就是罪魁禍首。
難道,你母親在家種植那樣的奇花,你就沒有過半分懷疑?
”
鬱渡慚愧地低下頭去,道:“單以為它是一味平喘鎮咳的草藥,雖聞著不適,但常有奇效……”
他聲音略略淡了些,像是回憶一般。
“年幼家貧,沒有錢看病。
我若是有個傷風涼寒,母親都是自己配一些草藥給我服用。
”
“你聞著那奇臭,不犯惡心嗎?
”
“臭又如何?
兒子怎會懷疑親娘?
”
聽著他細聲慢語的說話,辛夷嘴角的笑越發地冷冽。
“你咳嗽的時候,你娘也會給你服用嗎?
”
“嗯。
”鬱渡又是一笑,“家裡窮,買不起藥,自己種的草藥,娘吃,我也吃。
”
“馬兜鈴味道極惡,吃著不難受嗎?
”
“我娘用糖和沸水衝調再喂我,苦是苦了些。
可是……”
他擡頭看著辛夷,笑得坦然,“哪有不苦的藥?
”
辛夷微微抿唇,“這麽說,你身中馬兜鈴之毒,並不是你娘誠心害你,頂多是無心之過?
”
“呵……”鬱渡哂笑一聲。
“世上隻有拋妻棄子的爹,哪有害兒性命的娘?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