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跟我回家

　　 菲莉絲心情很沉重，因為卡爾死了，他們沒能救得了他。

　　 她知道，卡爾的死和安德魯逃走有著必然的聯繫，換句話說，如果他們沒有把安德魯逼急了，卡爾大概也不會死得這麼快了。

　　 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由於死因是靈魂直接被碾碎，就算是生命魔法，也回天無力了。

　　 對手，是一群心狠手辣的傢夥，視人命於草芥。
未來的路，險阻重重。

　　 很顯然，華瑞也很受打擊，尤其幕後主使者還是懷爾特。
他憤然離去，聲稱定會給懷爾特好看。

　　 不過菲莉絲很清楚，華瑞的能力也極為有限，雖然他在外面光鮮無比，真回到了王宮，也不過是他母後的傀儡罷了。
她不喜歡那位冰冷的王後。

　　 菲莉絲沒有忘記華瑞臨走前的忠告，他提醒她，弗蘭德之影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讓她多加留意。
那一刻，他的眼神，格外擔憂。

　　 菲莉絲沒有告訴他，這個鏡像已經是她的使魔，隻說是修復虛空之戒的必需品。
提到虛空之戒被毀這件事，華瑞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心事重重，卻又欲言又止。

　　 作為弗蘭德的直系，本代唯一的後裔，華瑞和一般的王室成員又有了些不同。
隨著成年的日子愈發臨近，越來越多的家族秘辛傳到了他的手裡。
事實上，這也是當初，菲莉絲會刻意接近他的原因。

　　 可是。
當她對華瑞的瞭解越來越多，菲莉絲卻又不願意讓他越陷越深了。

　　 事實上，作為一國的王子，華瑞的生活並非如同外人看來那般高貴光鮮，他經過十幾年的魔法學習，卻始終無法領悟雷電系魔法，隻能學習五種魔法，這對於弗蘭德這個姓氏來說，簡直就是蒙羞。

　　 另外，華瑞並非是在王宮中出生的。
早些年。
弗蘭德王還是王儲，王後還隻是王子的戀人之時，她過人的美貌被海亞的國王看中。
因此，為了兩國和平和貿易，弗蘭德家族長老們將她強行送到海亞。
以換取巨額的貿易利潤。
後來她自行逃跑，流落邊境，數年後才被找到。
她回宮後就帶了個男孩。
聲稱是王的孩子。
弗蘭德王沒料到失蹤多年的愛人能夠安然歸來，失而復得，喜出望外，不顧眾臣反對。
封她為後。

　　 雖然王後流落海亞的往事，很多細節現在都查不到了。
但這件事的大緻過程仍有很多人知道，稍稍調查便能獲得一些線索。
菲莉絲還在赤翼的時候就聽過不少八卦。

　　 因此，對於華瑞的身世，一直有些不好的傳聞。
而王後，也似乎總是對周圍的人抱持敵意。

　　 想想，王子的日子其實也蠻可憐的。
這大概也就是他會對菲莉絲動心的原因吧？
菲莉絲一直是如此認為的，可憐的少年常年得不到他人真心對待，隻要有人對他主動示好，他其實是很容易上鉤的吧。

　　 「唉……」菲莉絲不禁歎了口氣，為何。
自己被王子愛上了，卻一點也不開心呢？
這是多少少女的夢想啊。
對方是偉大魔法師弗蘭德的後裔，未來的國王！
她在別人眼裡。
似乎有些不知好歹。

　　 可惜，她對這樣養尊處優的貴族少爺毫無興趣。
她滿腦子隻有魔法和使魔。

　　 說起來，阿爾法那傢夥也太反常了吧？
一整夜過去了，為什麼還不回家？
而且，他的位置，似乎從頭到尾就沒變過。
近十個小時，一動不動待在後山樹林裡，這實在太奇怪了！

　　 菲莉絲透過契約預估了一下他的座標，然後畫了個傳送陣把自己送了過去。

　　 朦朧的晨曦中，她利用風翔術飄在半空，看到了抱作一團，在樹頂呼呼大睡的阿爾法。
可惜，他看上去睡得一點也不舒服。
他英挺的雙眉打著結，嘴唇毫無血色，上齒咬著嘴唇，身體一動也不動。
單薄的外衣被晨露打濕，透出裡面結實的肌塊。
他金黃的髮絲蒙上了一層水霧，眉梢和眼睫毛上也沾著水珠，隨著眼瞼下眼球輕微地轉動，幾不可察地顫動著。

　　 菲莉絲不禁看得出神，有多久，沒見過他如此平靜睡覺的模樣了？
可是為何，屋子裡面有鬆軟舒適的大床他不睡，偏偏跑到這個寒冷潮濕的樹林裡來？

　　 而且，她記得阿爾法說過，高級惡魔，通常是不睡覺的。
事實上，自從他和自己生活以後，每個晚上，他不是看書，就是在忙著家務事，似乎從來不知疲倦。

　　 為何，竟會獨自在這個地方，無聲無息的睡著了？
看到他難得的睡顏，菲莉絲隻覺得一陣心疼，卻又不忍叫醒他。

　　 不如，直接把他送回家吧？

　　 打定主意，菲莉絲摸出一卷傳送卷軸來，然後小心翼翼靠近他，生怕把他驚醒。

　　 可惜，她似乎小瞧了高級惡魔睡覺時的警覺性。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靠近，就看到阿爾法乍然睜開雙眼，冰冷的目光恍如實質，幾乎穿透她的靈魂，同時，一道銀亮的光刃攜著迫人的殺氣直向她劈過來。

　　 金色的契約光輪出現，將攻擊彈開。
直到此時，菲莉絲才來得及反應，她當下用風翔術迅速後退以化解衝擊，一直飛了上百米才穩住身形。
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太可怕了，這是他本能的自衛攻擊嗎？
居然連契約的保護法則都無法完全化解，如果他全力出擊，那會是什麼後果！

　　 她現在意識到，那所謂的契約，對於阿爾法來說，其實根本就沒什麼束縛力吧？

　　 阿爾法似乎剛剛注意到接近他的是誰，他倒退一步化解了契約的衝擊，然後穩穩站在樹梢上，一臉愕然望著下面：「菲莉絲？
你怎麼會在這？
」

　　 「你變遲鈍了啊。
我離你這麼近才發現！
」菲莉絲不客氣地說，明擺著告訴他，你的行為破綻重重。

　　 果然，阿爾法憨憨地抓了抓頭髮，露出個傻傻的笑容，似乎想裝傻對付過去，這也是他慣用的招數。

　　 菲莉絲縱身飛起，懸浮在他身旁：「你就老實告訴我吧，有什麼事瞞著我？
不回家，卻在這鬼地方睡覺——不要跟我說。
你隻有在樹頂上才睡得著！
」

　　 阿爾法偏過頭，避開她直視的目光：「呃……隻是一時興起……這裡……空氣好，涼快！
」

　　 菲莉絲伸著鼻子，一陣猛嗅。

　　 「好重的血腥味兒！
我記得你可是洗了一個小時才出門的吧？
」她皺著小臉，懷疑地瞅著他。
「你瞞著我，幹了什麼好事？
」

　　 阿爾法一翻手，收起兵器。
支支吾吾的：「沒，我什麼都沒幹。
」就殺了一隻小狗，應該沒事吧？

　　 什麼都沒幹？
那幹嘛心虛？
雖然相信他不會瞞著自己胡亂殺人，可他這躲躲閃閃的狀態。
實在讓人生疑。
而且，話說回來了。
她對高級惡魔的本性，真真正正又知道多少？

　　 不，不會是這樣的，一定有別的原因。

　　 菲莉絲努力說服自己，並靠近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尋找味道最濃郁的地方，然後，確信這味道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你身上有什麼？
」菲莉絲絕對不會讓他再敷衍過去。

　　 阿爾法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後背頂到了樹幹：「沒。
沒有，什麼都沒有。
」

　　 菲莉絲擺明瞭不信：「把上衣脫了。
」

　　 阿爾法看著她，一動不動。

　　 菲莉絲勾起嘴角。
知道自己蒙對了，這小子。
以前叫他脫衣服可是爽快的不得了。
這次卻不動了，她才不信過了不到一個月這隻惡魔就學會害羞了呢。

　　 「你不脫，我可自己動手了。
」菲莉絲嘿嘿一笑，徑直撲了上來。

　　 阿爾法打定了主意要瞞她，自然不會被她抓到，當即身形一晃，便沒了蹤影。

　　 菲莉絲這次愈發的不解了，居然跟她玩遁形術，這小子是來真的嗎？

　　 不過他似乎忘了一件事，不管看不看得到，他的位置都瞞不過作為主人的菲莉絲。

　　 於是，菲莉絲鎖定了他的位置，直接用瞬間移動追了上去。
她就不信自己抓不到他了！

　　 連續近十次追擊，連菲莉絲都要懷疑，阿爾法的移動速度可以快過空間傳送了，她居然都碰不到他。
可是她就是個不認輸的性子。

　　 這一來一去追多了，她還真提起興趣來了，空間定位和短距離傳送愈發的純熟，她直覺，自己反應速度越來越快了。
高級惡魔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血肉之軀，如此高強度、媲美空間瞬移的高速移動定然無法持久。
更何況，現在的阿爾法處於比人類強不了多少的類人形態，菲莉絲隻覺得勝券在握。

　　 終於，在一次轉移之後，一陣冷風猛然從身邊閃過，菲莉絲當下不管那麼多，徑直伸手抓了過去，然後，她觸碰到了帶著淡淡體溫的布料！

　　 抓到了！

　　 菲莉絲心意一動，預置的空氣凝滯法陣發動，高濃度的風元素直向目標擠過去。
這麼大規模的風元素容量，就算是那隻小小的元素精靈，也顧不過來。

　　 哼，想逃？
門都沒有！

　　 然而，菲莉絲沒有料到，一股龐大的能量直向她捲過來，自己似乎置身風暴的中央。
那說不上來的冰冷氣息不屬於任何元素，卻彷彿抽乾了身邊的所有的空氣，她感到頭腦眩暈，嘴唇發乾，耳邊嗡嗡作響，身體不受控制，被那力量捲著，猛然撞飛。

　　 她想起了自己被高級惡魔芬卡特打飛的那一次。
這一擊雖然遠不如那次那般猛烈，可她依舊陷入無法動彈的境地。

　　 雖然隻有極短的一瞬間，她卻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護身的魔法護盾頃刻間崩解。
而當她再次恢復知覺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身體以極快的速度撞向地面，時間實在太短暫，根本來不及重新調控元素改變行進方向。

　　 眼睜睜看著自己直向插在地面的尖銳斷木撞去，菲莉絲登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要撞上了。
胸口會開一個大洞吧？
剛剛不是還在打著玩嗎？
這算是怎麼回事？
她這就要把小命玩完了？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招惹了什麼樣的傢夥。
似乎是阿爾法平日裡表現得太過溫順，她甚至忘了高級惡魔的危險性——這傢夥，是可以和塞斯提那樣的大惡魔一拼的存在啊。
而事實上，她甚至從未打敗過任何高級惡魔，每一次，那樣的對手，都是阿爾法幫她擺平的吧？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會死在自己的使魔手裡？
這未免太可笑了吧？

　　 溫暖的身體猛地貼上她的，緊接著七葷八素的翻轉，菲莉絲腦袋暈乎乎的。
一時沒搞清楚狀況。

　　 終於，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像抱著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著什麼，於是猝然鬆手。
掌心裡滑膩膩的，放在眼前，黏稠的液體。
折射著細碎的銀屑一般的光澤。

　　 「銀色的……血？
」菲莉絲心裡一緊。
背後，把自己從鬼門關撿回來的傢夥，不用猜也知道，除了阿爾法。
還能是誰？

　　 一條軌跡在地面上蜿蜒，枯葉全部被翻滾到了一邊。
軌跡的盡頭，尖利的斷木完好無損插在原地，還在提醒著菲莉絲，剛剛有多麼兇險。

　　 菲莉絲扭過頭，死死盯住他冰藍色的雙眸，阿爾法小心翼翼擡著頭，有些心虛地望著她，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我……」

　　 「我……」

　　 兩人居然同時出聲，菲莉絲很自覺地收聲，等著他自己說出來。
沒想到，阿爾法居然又住口不說了。

　　 「你想急死我啊！
」菲莉絲跳起來，瞪著他。

　　 阿爾法急欲辯解地說：「我不是有意打你的……」由於受傷加上疲倦。
他似乎高估了自己對力道的控制力。
菲莉絲這樣的脆弱小人兒，根本經不起大的攻擊。
他不想傷她。
一點都不想。

　　 菲莉絲靜靜看著他，看的阿爾法愈發緊張，他摸不透人類的心思，更不希望一直以來的生活就此破滅。

　　 誰知道，菲莉絲的表情，顯得有些溫和，卻又有些莫可奈何。

　　 她盡可能溫柔地說：「給我看看吧，你的傷。
」

　　 阿爾法對於菲莉絲突然的變化感到莫名，仍在猶豫。

　　 菲莉絲在他面前蹲下來，把手伸給他看：「別瞞了，我都知道了，是在紅葉谷弄的嗎？
給我看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在怕我怪你嗎？
這怎麼可能呢？
」

　　 阿爾法似乎有些詫異於菲莉絲的反應，他從未料到，這個兇巴巴的小女孩，也會有如此柔和的表情。

　　 他緩緩解開了外衣，露出被他草草包紮的傷口，幾條粗大血痕，已經透過布條顯出了形狀。

　　 菲莉絲深知高級惡魔變態自我修復能力，因此在看到這樣的傷勢時，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一股熱流不受控制地直湧上眼眶，被她硬生生壓下。

　　 菲莉絲深吸一口氣，緩緩擡頭，神色複雜的望著他，嘴唇死死抿著，似乎在忍耐著什麼，半晌，她慢吞吞吐出幾個字來：「不行，我還是得說，你可以把耳朵捂住……」

　　 阿爾法乖乖伸出手，捂著耳朵，然後，就看到菲莉絲「曤」的站了起來。

　　 她居高臨下瞪著他，然後扯開嗓門叫道：「你這個笨蛋！
都說了多少次了，叫你小心，小心！
這麼嚴重的傷，還瞞著我，我就那麼不可信任嗎！
」

　　 捂著耳朵完全不管用嘛，每一句都聽到了，果然，還是逃不過嗎？
阿爾法默默歎氣，卻沒料到，菲莉絲的聲音嘎然而止。

　　 短暫的沉默後，是輕輕的聲音，彷彿蝴蝶踏過花瓣，雨露劃過葉尖，似乎生怕驚擾了什麼。

　　 「走了，回家了。
」

　　 一隻手伸向他。

　　 阿爾法遲疑著，伸出自己的手，放上去，偷偷擡眼，瞄了下菲莉絲的表情，沒想到兩人視線相接，菲莉絲正大光明讓他看，明擺著一臉不高興，眼眶卻有些發紅。

　　 手掌相觸的一瞬間，菲莉絲那明明柔弱無骨的小手，出奇的用力，竟然死死反握住他的，似乎怕他就此跑掉。

　　 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阿爾法滿心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