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打臉(一更)
殿試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金玉樓裡,客人們正熱熱鬧鬧喝酒聊天,聊的大多是殿試之事。
這時,一名律紫團花綢袍、四十歲上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從樓梯口走進了二樓大堂。
“客官,請。
”小二連忙恭敬地迎上去,領著他往裡面走。
另一名小二端著一個托盤,走到葉棠采這一桌,然後放下一碟碟點心來。
有糖蒸酥酪、桂花糖栗粉糕、如意餅、吉祥果。
葉棠采從窗外收起視線,笑著說:“謝謝你們掌櫃啦。
咱們也吃不完,不用送這麽多。
”
小二笑著道:“掌櫃說,他兒子三年後也要下場,能招待你們是他的福氣,也讓咱們樓好好沾你們的光。
三年後也讓掌櫃家的公子有個好成績。
”
“哈哈哈!
”褚伯爺樂呵呵地笑起來。
溫氏喜得眉眼染上笑意。
葉承德那一桌隔應難受,張博元更是憋得臉都白了。
他不該來的!
他幹嘛跑來這裡自找難受?
但他現在離開,一定會被葉棠采他們嘲諷他沒種。
這時,不遠處卻響起一個呵呵的嘲笑聲:“讓你們掌櫃省省吧,這種晦氣還是別沾,沒得到時也落個虎頭蛇尾的下場。
”
他的聲音很大,笑聲又哄亮,讓二樓大堂都靜了一靜,不由都回頭看著他。
葉棠采、溫氏、褚伯爺等人也回頭看他,正是那個剛剛進來,穿著貴重、大腹便便的男人。
“唷,這不是吳爺麽?
”大堂的客人們有幾個認出他來。
“對啊,吳爺,你莫非剛剛從宮裡出來的?
是不是有什麽小道消息?
”
葉承德、張博元和許瑞母子聽得這個吳爺言語間有貶損褚雲攀之意,精神為之一震。
葉棠采眯了眯眼。
褚伯爺和溫氏心中一突,皺了皺眉頭。
“這個吳爺是誰?
”葉薇采拉著葉棠采的衣袖,低聲道。
“我也不知道。
”葉棠采搖頭。
苗氏低聲說:“這是吳貴妃的嫡親兄長。
以前你們祖父給吳家送了幾次禮,我也去過吳家主母的小壽宴,但人家對咱們淡淡的,便不再聯系。
”
大堂上的客人來這裡就是為了看一甲進士遊街的,自然關心裡面殿試的情況,聽得吳爺這般說法,紛紛起哄。
吳爺見人人都起哄他,倍感得意,哈哈笑著道:“今兒個殿試,可是咱們大齊的盛事。
不止皇上親自監考,百官陪侍,便是後宮也參加這樣的盛事呢。
”
後宮自然有參加的,不過有屏風隔著,位置也很巧妙,殿裡的人看不到屏風後的,屏風後的卻可以看到殿裡的情況。
“殿試什麽的,我這種粗人卻瞧不出趣味。
但我那妹子說,我家的小閨女快要及笄了,也該挑個好夫婿。
恰巧今年春闈,殿試人才濟濟,倒是有好些個年輕才俊。
她便讓我去瞧瞧,有沒有合適的。
若有,便附庸風雅,學人來個榜下捉婿。
”
吳爺說著,大堂上一陣陣哄笑:“吳爺看中哪個沒有?
”
“我看了一半,眼花撩亂,這種尋女婿的,不該是女人的事麽?
實在悶得緊,便出來啦!
”吳爺說。
張博元見人人把注意力放到了吳爺尋女婿這滑稽事兒上,連忙急道:“吳爺,你剛剛說到殿試上……某些人虎頭蛇尾,這是怎麽回事?
”
吳爺呵地一聲:“那個長得最好看的少年郎,就是會員吧?
我見給我妹子稟報的宮嬤說的,姓褚來著。
我妹子坐在屏風後,一眼就瞧中他了,長成這樣,一會若成績好點,給我當女婿倒是不錯。
”
葉棠采聽著一噎。
溫氏更是臉色鐵青,氣得呸了一聲,低聲道:“誰給他當女婿!
那是我女婿來著!
”
吳爺繼續道:“後來聽宮嬤稟報,才知道是個少年會元,但卻是個成了親的。
”說著搖了搖頭,“既說開了頭,咱們也關注他。
殿試開始後,個個貢生才華橫益,奮筆疾書,下筆如有神,但那個少年會元,卻在磨墨磨墨,過了半個時辰了,居然還在磨墨!
咱們殿試是考磨墨嗎?
”
此話一出,哄堂大笑。
“胡說啥呢,我家三郎才不會這樣。
”褚伯爺氣得臉都青了,想要拍案而起,但見吳爺長了一張橫肉臉,他又是吳貴妃的兄長,便不敢造次,隻憋坐在那裡。
“我好好的幹嘛胡捏?
”吳爺有些不悅地冷哼。
“今年的題目出得還長,多方面的的計策論政,又是想題,又要寫字,一個時辰還不夠。
”
他自認是粗人,但卻有幾分學識。
“那後來如何?
”張博元急問。
“什麽如何?
反正,我看得實在枯燥,便出來啦!
否則哪能出來跟你們閑話。
”吳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興緻勃勃地喝起來。
大堂上的人被他挑起了話題,便低低議論起來。
張博元冷笑一聲:“真不知說什麽好了。
果真應了吳爺那一句,虎頭蛇尾,也不知怎麽奪的會元。
九天八夜,獨自一人答題時倒能拿到好名次。
現在當著皇上和各大臣的面,卻是一個字都答不出來。
”
暗諷褚雲攀有作弊嫌疑。
褚伯爺氣得渾身直發抖,溫氏氣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自己考不中,就抵毀人嗎?
你不服,若覺得有貓膩,覺得有證據,可以去舉報啊!
早幹嘛去了?
現在過了一個月,自己落了榜,才唧唧歪歪說這樣或是那樣的話。
連這點容人雅量都沒有。
”
張博元見她張嘴閉嘴就是落榜,還說他毫無容人之量,氣得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不論如何,會元大人現在答不出題啊!
”許瑞呵地一聲輕笑,手裡拿著一個白瓷杯子,笑得譏諷。
“嘖嘖,不知能進二甲麽?
”
大堂的人也都議論起來。
一個道:“交白卷怎能進二甲?
給個三甲同進士已經算給面子了。
”
“這是會元啊,怎會是同進士?
”
一名衣著得體的老者道:“也不是沒有過。
十多年前一屆會元,好像姓柳還是姓劉的,結果殿試考了個同進士,混成了最後一名。
被派到了地方做九品官。
”
“哎,我也想起來了,真的有這麽一回事。
”跟他同桌的另一名老者說著搖了搖頭。
他穿著夫子服,手裡拿著羽扇,一瞧便知是某學堂的夫子。
“當年出了這樣的結果,害得會試那幾名閱卷考官被今上批評了一頓,說他們怎麽評出來的會元!
”
眾人紛紛追問那兩名老者當年的情況,然後又說到眼前的殿試:“這一屆會元不會也這麽倒黴催吧?
”
說著便哄笑出聲,好像真成了那麽回事一樣。
張博元聽得眉色飛舞,心砰砰地跳著,真是說不出的高興啊:“咱們能看到這一屆會元排最後,倒是十年一遇,三生有幸了!
”
許瑞也是呵地一聲,挑著眉差點笑出聲來,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原本已經強迫自己接受褚雲攀高中的事實,現在經過一連串的事情,心又活躍起來了,激動不己!
“原本風風光光的,現在卻成了一場笑話,若是這樣,倒不如不中!
”張博元快笑出豬叫了。
原本他多憤恨,現在就有多暢快。
不中!
不中!
真的不中!
呵呵呵,無恥的渣子,活該!
叫你們狂!
現在丟臉丟大發了吧!
葉承德和殷婷娘眼裡掠過嘲諷。
褚伯爺臉色發白,坐在那裡整個人都蔫了。
三郎,居然要交白卷?
天啊!
為什麽會這樣!
溫氏和苗氏等氣得吱不了聲。
“那些混帳……”溫氏氣道,但卻罵不出聲來。
滿臉都是擔憂。
“娘你別急。
”葉棠采卻笑道:“這是我家三爺的怪毛病之一。
”
溫氏一噎,嘴角抽了抽:“怪毛病之一?
那別的毛病是什麽?
哦,我知道了,跟人一張床睡不著。
”
葉棠采戳著手指,尷尬地露齒一笑。
“反正現在急也無用。
”苗氏微微一歎。
溫氏咬著牙點頭。
自己的女兒好不容易熬出頭了,現在卻……是女婿太緊張了吧!
畢竟才十八歲的少年啊!
早知這樣,不如多沉幾年再考。
縱然錯失了機遇,拿不到會元,隻要沉穩一點,在殿試上好好發揮,到時拿個二甲,或是三甲前幾名也是好的啊。
現在是,會元捧得太高,殿試卻答不出題,交了白卷……正所謂捧得越高摔得越痛!
摔得越難看!
越想,溫氏心越灰。
她也不願相信張博元他們這些話,但褚雲攀答不出題是吳爺親眼所見。
這實在是不能自欺欺人。
“現在好像已經過了巳時啦!
”葉薇采低聲說了一句。
溫氏和褚伯爺一怔,溫氏神色不好:“才……這麽一會,就過了巳時了?
”
聊天聊得專注,時間便過得很快。
溫氏覺得時間實在太快了,剛剛還聽到女婿一個字都沒有,這時間嗖地一聲,真要交白卷了!
溫氏等人越來越忐忑不安,就這樣又過了大半個時辰,下面的百姓突然一陣陣騷動和哄叫聲:“狀元出來啦!
”
葉棠采一喜,連忙趴到到窗邊。
張博元、許瑞、葉承德和殷婷娘第一時間來到了窗邊,激動地往下看。
大堂的人起哄著也往窗邊擠:“快看快看!
”
眾人望下去,隻見下面大大的黃色旗子開路,鼓樂震天。
一行三人被前呼後擁地走出來。
為首的那人頭戴金花烏紗帽,身穿大紅袍,腳跨金鞍紅鬃馬,正是狀元郎。
出來後,他第一時間轉過頭來,望向這邊,遠遠的,隻見他容貌華麗,眉目疏朗。
葉棠采看著便是一喜:“三爺!
”
褚雲攀知道他們訂了這邊的座席,出來第一時間就望過去,隻見人擠人的一排窗戶裡,一張明豔的小臉朝著他笑。
他心裡大樂,便朝著她揮手。
然後下面羅鼓開路,狀元、榜眼和探花被持衛護著,緩緩前行,百姓爭相追著,那些小孩子們一邊跑一邊叫著笑著,說以後也要中狀元遊街,一片片的熱鬧非凡。
“啊!
三郎中了!
三郎中狀元啦!
”褚伯爺激動得滿臉潮紅,老臉發燙,恨不得暈死過去。
“這……真中了!
”溫氏笑著,回頭看到女兒那張明豔的小臉,一時不知為何,居然哭了出來。
總算……熬出來了!
“哎呀,這是少年會元吧!
居然中狀元啦!
”大堂上的人一片驚呼之聲。
葉承德和殷婷娘臉色劇變。
許瑞和張博元卻呆在那裡,隻覺得頭腦嗡鳴。
怎麽中了?
怎麽會中的?
咱們不是說好不中的嗎?
怎麽會中了的?
剛剛他們還可著勁地埋汰人家,說人家會跟十年前的某會元一樣倒黴催,落得個同進士的下場,哪裡想到,人家不但不是同進士,還進了一甲,狀元及第!
現在他們的感覺是,啪啪啪啪,臉好像被人抽著!
打著!
一陣陣的發疼發燙,羞憤欲死。
“怎會這樣……”吳爺也是臉色尷尬啊,臉一陣青一陣白的。
“老爺。
”這時樓梯口跑進來一名小廝,“可算找到你了!
好好的看殿試,你怎麽溜了?
”這正是吳爺的小廝。
吳爺哪還顧得上解釋,隻皺著眉道:“那個少年會元,不是一直在磨墨麽,怎麽會狀元及第?
”
眾人聽著,都豎著耳朵。
那小廝說著就有些神采飛揚:“原本,人人都以為他要交白卷的。
”
畢竟是少年會元,在場的官員們個個都知道他,也認得他,看著他磨了半場墨,很是詫異。
正宣帝坐在龍椅上,頗為失望,便不再關注他了,把目光投到別的考生身上了。
誰知道,剩下最後兩刻鍾,他才放下了松煙墨,提筆奮筆疾書
正宣帝和眾官員見那個磨了大半個時辰墨的少年會元終於動了,便以為他見時間到了,實在想不出來,便隨便寫點東西應付。
擡頭望去,卻見他坐資端正,皎皎如明月的臉龐冷若清輝,不見一絲一毫的慌亂與焦急,好像原本就該如此一般。
眾人不禁驚異。
隻見他提筆疾書,期間不作停留,不神思。
眾人見他這般模樣,便知,他這大半個時辰居然是在打腹稿!
但打腹稿這玩意,可不是這樣打的。
在座大半都是文官,都是滿腹經倫之人,大多數都是科考出身,平時都要針對時政做文章。
這些考題這麽多觀點和論證,若不寫出來,跟本就無法理順思維,畢竟所思所想是一回事,寫出來,有時卻會詞不達意,寫不清心裡的話。
但眼前這個少年,卻是一口氣洋洋灑灑地寫下兩大頁。
下筆還快。
這是考卷,就得這麽兩張紙,一不小心,就可能沾墨了,汙了。
但他卻沒有,動作行雲流水一般流暢。
他長得又俊美,清卓華麗,往那裡一坐,便是肅肅似青松,皎皎如朗月,風姿獨秀,好像在場所有人都成了他的背景一般。
光看著他提筆寫字,便讓人覺得是一種視覺享受,讓人側目。
待他寫完,便輕輕歎出一口氣,剛擱下筆,外頭“鐺”地一聲鑼鼓響起。
站在台階龍椅旁的蔡結上前一步,清喊一聲:“殿試結束!
”
小太監走下去,把眾考生的考卷一一收上來,然後呈到龍案上。
正宣帝拿起考卷,一張張地翻閱,一時點頭,一時搖頭。
中間看到褚雲攀,便是雙眼一亮,隻覺其從破題到對策,俱是針砭時弊,一針見血。
最令人驚訝的是,他一氣呵成的卷子,言詞之間毫無生澀阻滯,如同行雲流水一般。
不能說他的語句或是辭藻有多華麗,反而,他行文簡潔,卻讓人有一種流暢通達四理之感。
讓人看著似是一種享受一般。
這種流暢與轉承起合,別說毫不停頓地書寫兩頁難以做到,便是認真思考,細細斟酌也難以做到。
正宣帝驚訝於他的治世才華,更驚奇於他的過人天賦。
立刻就圈下了他。
最後點出了前三甲。
褚雲攀、陳之恆和趙凡須。
正宣帝看著下面的人,笑著說了一句:“這一屆的一甲,真是年輕啊!
”
往屆出現一個年輕的一甲都難,這次一次是兩個!
褚雲攀十八,陳之恆二十三,趙凡須四十六。
他們大齊真是人才濟濟!
然後正宣帝又在狀元、榜眼和探花之間猶豫了。
一般殿試一甲,個個都才華出眾,難分彼此,讓人難以取舍。
帝皇會點最年輕俊美那個為探花郎。
但褚雲攀比兩人都出色,才華太明顯,陳之恆也是二十多歲的俊小夥,如果以容貌和年紀來點,那就太委屈褚雲攀了。
於是按實力,點了褚雲攀為狀元及等,榜眼趙凡須,陳之恆為探花郎。
接著又點了二甲和三甲,決定好名次,就讓一甲去更衣遊街。
金玉樓裡,吳爺的小廝把殿試的過程說了出來,把眾人都驚了一驚。
吳爺怔了怔,接著便呵呵地笑出了聲,摸著胡子說:“原本以為是個交白卷的,不想,卻是個才華橫溢,驚才絕豔的,倒是我目光短淺,胡言亂語了。
”
“老爺,你要改一改你的急性子。
”小廝笑道。
“是是!
”吳爺呵呵笑著。
他倒是個闊達的,說著便朝著葉棠采這邊一拜,算是道歉了。
但葉棠采等人此時哪還有空理會他,隻顧著跟下面的褚雲攀揮手。
張博元:說好一起撲成狗!
許瑞:你卻偷偷熬出頭!
褚三: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