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講讀(一更)
想到蕭皇後,正宣帝花白的眉擰了起來。
他生日是五月初五,毒月毒日。
因著生在這麽個不祥之日,生母又難產而亡。
先皇找國師來批命,國師說無礙。
但先皇還是覺得他不祥。
而且他兄弟眾多,生母出身不高,自此被遺忘。
一個被遺忘的皇子,即使流著皇家的血,那命運也是悲慘的。
宮裡各種傾紮、血淚、隱忍、恐懼與焦慮,宮女和太監們的情緒無處發洩,就發洩在他這個不受寵的皇子身上。
在十八歲以前,他的人生都是灰暗的。
直到遇到她!
那個英姿颯爽的將軍之女。
一身紅色戎裝,高束在身後的烏黑長發,隨著快馬奔騰而狂肆飛揚,鮮衣怒馬的少女手持銀槍,大笑著飛馳而來,明豔似火,把他整個人生都照亮了一般。
一個是蕭家高貴的嫡長女,一個是落魄的皇子。
居然就這樣相識相知相愛。
當年可謂是驚呆了整個京城,那時他以此為榮,覺得能娶她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
她比他還大兩歲,他一直喊她蕭姐姐。
成親之後,他青雲直上,一步步地向前,直到登上這個九五之尊這個位置。
她二十六歲才為他生下嫡長女,之後連懷三胎都沒有保住。
直到良美人為他生下庶長子,他們的矛盾就不斷加劇。
她怪他連嫡子還未出生,他就先讓庶子出生。
最後蕭家被查出通敵賣國,就算那是他的嶽父家,通敵賣國豈能容忍,他立刻就讓整個蕭家被滿門抄斬。
他念著夫妻之情,隻把她被貶為美人,發配到通州守皇陵。
當時她就是懷著梁王去的。
大長公主哭求著要一起去,他也準了。
對於雲霞這個長女,他自小就捧在手心裡長大。
但當蕭家被滿門抄斬,蕭皇後被發配皇陵,在她冷漠的眼神裡,十歲的雲霞跪在他面前,要跟隨蕭皇後去皇陵。
很奇怪,那一刻,父女之間的感情,好像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眼前這個曾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孩,變得那麽面目可憎。
看著蕭皇後懷著孩子,帶著雲霞離開。
他站在高高的登天樓上,看著她們離開的孤寂背影,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一瞬間,覺得遮憋壓抑在他頭頂的濃霧被拔開,整個天空一片明亮,高而遠,雄鷹博擊著長空,浩宇振翅,世界一片斑斕!
這一刻,他才覺得自己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帝皇!
他的輝煌的帝皇之路才正式開啟。
後來梁王在通州出生,蕭皇後病逝。
五年之後,蕭家被平反。
蕭家被平反那一刻,他的內心……很不高興。
但頒布《罪已詔》,看著裡面蕭家平生種種,還有蕭皇後平生,又痛哭流涕。
想起那個鮮衣怒馬持槍奔來的蕭姐姐,過去一幕幕在他腦海奔騰,回憶如洪水一般把他整個人席卷和撕裂,他滿心愧疚痛苦,哭得不能自己。
他立刻就下令讓人把長公主和小皇子接回來。
不幸的是,二人在回程途中遇到賊匪。
小皇子身受重傷,長公主失蹤。
四日後找到公主屍體,那時已被亂刀斬死,並面目全非。
那時他雖然想起蕭皇後,但對於長女的死亡,卻不覺得多哀痛,隻讓人把她葬入了皇陵。
對於梁王,他愧疚,而又痛苦。
《罪已詔》頒布之時,他痛苦愧疚,滿心都希望全天下能諒解他,讓全天下都覺得他是個敢作敢當,做錯就敢認錯的好皇帝。
但一段時間之後,他又想讓全天下忘了那份《罪已詔》,恨不得它從未存在過。
他做錯了什麽?
沒有!
錯的是陷害蕭家的人。
錯的是天下這些愚昧無知的百姓!
對於梁王,他愧疚和疼愛,隻恨不得用盡所有讓他開心。
但這個天下,是太子的。
隻有太子這一脈,才是最乾淨和純粹的。
可是,梁王才是原配所出,但太子也是嫡子,而且是為兄長,還是早就立為儲君,自然太子才是正統。
他知道梁王想要什麽,但唯獨這個江山不能給他。
這種感覺,經常在他心裡拉據和煎熬。
每一次他回護太子一次,就會覺得虧欠梁王一分。
今天也是,他知道指使姚裡的是太子,但他卻袒護了過去。
梁王就在下面那樣瞪著眼,都快氣著了。
他想起蕭姐姐孤零零地死在皇陵,想起蕭家以前的好來,心裡愧疚煎熬得無地自容。
然後他又懷念雲霞。
當年雲霞死在回京途中,直到運回了屍體,他看著那面目全非的屍體,他心裡都沒有多大哀痛。
但這些年,卻越發懷念這個女兒。
想起她小時候那天真嬌憨的笑,想起他累著或病著,她就在他床邊給他念《地藏經》或是《孝經》。
想到此,正宣帝便頭暈目眩的,臉上露出哀痛之色。
“皇上,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蔡結一臉擔憂地道。
正宣帝點頭,蔡結連忙扶著他,沒有回寢宮,而是扶到了禦書房偏間的內室裡。
那裡放著一張長榻,鋪著金黃繡龍紋枕被。
正宣帝躺在上面,想了想就說:“狀元在哪裡?
”
“在翰林院呢。
”蔡結道。
“把他叫過來,給朕讀書。
”正宣帝道。
“是。
”蔡結答應一聲,就出去了。
翰林院——
公事房裡,褚雲攀在修改國史,陳之恆和趙凡須也在忙活著自己的活計。
畢掌院坐在上首的書案後,正在寫折子。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蔡結走了進來,畢掌院在看到蔡結的衣角時就跳了起來了,笑著迎上去:“哎唷,這不是蔡公公麽。
”
“畢大人。
”蔡公公笑著稱呼了一句,“皇上要找人讀書。
”
“這……這種事讓你手下的人通傳即可,怎勞你親自過來。
”畢掌院一臉稀罕和受寵若驚:“公公,請。
”
畢掌院比著手,卻是要招呼蔡公公出去。
蔡公公怔了一下,不好不給他面子,就走了出去。
屋子裡的陳之恆和趙凡須不由皺起了眉,趙凡須臉都黑了,低聲道:“皇上叫人講讀經史,畢掌院居然把公公叫出去了,這算什麽意思?
”
“不用說了,定是叫那個人吧!
人家是首輔的孫女婿。
”陳之恆氣道。
畢掌院領了蔡公公出門,就往另一邊的公事房而去:“那位楚編修講經一流……”
“這……”蔡結想起來了。
好幾次皇上要人講讀,小太監去翰林院請人,請的好像就是那第四名的傳臚。
蔡結停下腳步:“但皇上說,要狀元爺。
”
畢掌院臉上僵了一下,瞬間尷尬了:“這……原來如此!
倒是我多此一舉了。
狀元也是極優秀的,但講讀卻是楚編修更為透徹,所以才提議讓他去。
”連忙把事圓了過去。
蔡結都有些替褚雲攀抱不平,便道:“畢大人,咱們回去那邊吧!
”
“好。
”畢掌院連忙答應。
二人一起往回走,然後走進褚雲攀三人所在的公事房。
蔡結卻不作聲。
畢掌院老臉僵了僵,隻好自己笑著開口:“褚修撰,你隨蔡公公到上書房給皇上講讀吧!
”
趙凡須和陳之恆怔了怔,接著眼裡露出嘲諷,蔡結和畢掌院在走廓的話他們都聽到了。
褚雲攀嗤笑,然後把筆擱到青花瓷的小筆架上,站了起來:“是。
”
“褚修撰,請。
”蔡結躬身比了個請的手勢。
“有勞公公。
”
褚雲攀隨著蔡結離開。
畢掌院老臉漲得通紅。
那個楚編修是首輔的未來孫女婿,誰不上前賣好兒,什麽好的機會,先讓給他。
哪裡想到,蔡公公會親自過來,還開口就是請狀元。
褚雲攀跟著蔡結身後,離開了翰林院,上了回廊。
走了半刻鍾左右,終於到了上書房。
內室裡,正宣帝躺在檀木雕龍紋的榻上,聽到外頭有動響,就睜開了眼。
便見蔡結領著一個修長的身影走過來。
“皇上,褚修撰來了。
”蔡結躬身上前。
“微臣參見皇上。
”褚雲攀連忙行禮。
正宣帝遠遠的隻見他一身淡綠色的官袍,模模糊糊間,隻見他為人清雋綽美,神色有些呆呆的:“上前來。
”
褚雲攀垂頭上前兩步,與正宣帝有半丈遠。
“再上前來。
”正宣帝道。
褚雲攀便走到床邊:“皇上。
”
正宣帝掙紮著要爬起來,褚雲攀連忙去扶他。
蔡結也急急上前幫忙,拿了一個明黃的軟枕放在他身後,讓他靠坐在床頭。
正宣帝重喘一口氣:“坐吧!
蔡結,搬個墩子過來。
”
“是。
”蔡結轉身,竟然親自去搬。
不一會兒就搬來一個鼓腿圓椅,放到正宣帝的床頭邊:“褚修撰,請坐。
”
褚雲攀一怔,“謝皇上。
”然後坐下。
正宣帝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他。
隻見他修眉長目,眼梢微翹,勾出華麗而惑人的優美弧度,臉寵清綽皎美。
這樣坐在那裡,越發與他那個女兒相像。
“皇上要讀什麽書?
”褚雲攀道。
正宣帝回過神來,想了想就說:“《孝經》吧!
”
“是。
”褚雲攀點頭。
蔡結走到書房那邊,拿來一本《孝經》。
(本章完)